承蒙高中老師和姐姐介紹，我這個對劇場沒什麼研究，比較偏向電視電影的「影像兒童」，在十幾年前接觸了兩部表演工作坊的作品──『意外死亡（非常意外！）』及『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無論何者都令我驚為天人、回味再三。這次也多虧了朋友大力推薦，我才能與『暗戀桃花源』這部享譽二十幾年的經典相遇。
不過，這部作品至今已經熱演四次，1992年還拍過電影版，朋友想推薦我看的，應該是1999年馮翊綱演的第三版。但我不知道來龍去脈，在圖書館看到『暗戀桃花源』五字，就興奮地邀另一位朋友一起看，後來才發現它原來是為了紀念該劇20週年，特別邀明華園演出的2006年第四版。雖說「看錯了」，但對最近瘋狂迷戀歌仔戲的我而言，能在無預期的情況下見到歌仔戲，只能以「驚喜」兩字形容，倒也是個美麗的錯誤了。
『暗戀桃花源』的構思很巧妙，描述演出日期相鄰的兩個劇團，陰錯陽差登記了同一天排練，兩邊互不相讓，爭來爭去沒個結果，只得輪番上場，甚至一度各據一半舞台空間。想不到這兩部故事調性、時空背景完全不同的戲──被國共內戰硬生生拆散的情侶，相隔五十多年後才在台灣重逢，卻人事已非的愛情悲劇『暗戀』；及改編自《桃花源記》，加入漁夫賴陶、老婆春花、袁老闆的「三角關係」，重塑成歌仔戲喜劇的『桃花源』──在本質上竟有微妙的共通之處，使兩邊演員不知不覺間開始「對話」、「對戲」起來，陷入一陣虛虛實實的混亂之中。
它要講述的東西仔細想來很有意思。『暗戀』的老導演想拍出記憶中的上海，及永難忘懷的情人雲之凡，但沒經過戰亂洗禮的年輕演員們無法演繹出他要的氣氛和感覺，恰與『桃花源』劇中，春花和袁老闆都不相信賴陶去過桃花源，反而把他當成不可理喻的瘋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此外，貫串全場那個尋找「在南陽街認識的劉子驥」的女人（「劉子驥」在陶淵明原文中，是計劃尋找桃花源，因故沒有成行，後來病死的南陽人），也令人不禁猜想劉子驥究竟是真有其人，亦或只是女子個人的想像？
我不清楚前幾個版本是怎麼呈現這部劇的，就我所見的這個版本來說，在某種程度上，它非常成功。尤其是明華園，絕佳的演出默契及舞台效果充滿難以言喻的魅力，令人完全移不開視線，詼諧有趣的台詞害我差點笑到肚子痛，『暗戀』跟他們一比是徹底失色（唯一能抗衡的是江太太）。我心目中最經典的是兩劇團各佔一半舞台，卻互相影響那場戲，在越來越快的節奏引領下，觀眾跟著演員一起錯亂，困惑，越來越分不清兩部戲的界限，同時又似乎從中明白了些什麼，這種暢快淋漓的感覺就像吸毒一樣，一看就會上癮，甚至比結局更令我震撼、驚豔。
我覺得這部戲最了不起的地方，還不在於它將戲中戲玩得亂中有序，而是透過兩劇團爭場地這個本身便已荒謬的事件，構築出一個悲喜交集的荒謬世界。裡面的台詞像是漫不經心，因應著當時情境而生，回想起來，卻又字字珠磯，句句充滿深意。比如兩邊導演互相叫陣時說「我看你的悲劇卻很想笑」、「我看你的喜劇才想哭咧」，暗示人世間原本就沒有徹底的喜劇或悲劇；老導演導戲時痛心疾首地糾正男主角「我告訴你，這場戲你不好好演，等你老了，躺在病床上，你就沒有回憶了你懂不懂？」彷彿在暗示不好好把握當下，將來就沒有值得回憶的事物；又或者是男女主角終於重逢時，男主角老淚縱橫地說「想不到那麼大的上海，我們能夠相遇，反而是這麼小一個台灣，卻隔開了我們」，語中透出人事無常，個人相較之下無比渺小，只能任命運操弄的淒涼意味。
比較可惜的是，雖然整個劇情富有哲理與深意，表現上也不落俗套，但許多橋段，尤其是歌仔戲的嘻笑怒罵拖太長，以致笑到最後有點無力。若能再精簡緊湊一點，整體水準會更高。
話說我拿起這部片子時，並不知道負責演『桃花源』的是明華園，心裡還在暗想除了袁老闆外，其餘二人歌喉都不怎麼樣，但轉念又想，這畢竟不是真正的歌仔戲表演，就別苛求這些舞台劇演員了。（何況多虧他們出現，這部戲才一下子活了起來）想不到這幾位原來都是明華園的當家演員，陳勝在、陳昭香及鄭雅升分別是「歌仔戲第一名丑」、「明華園當家花旦」，及「南部外台歌仔戲四天王之一」，名聲都響亮得很，嚇得我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好在熟悉歌仔戲的朋友說，明華園重視的是舞台效果及演技，歌藝倒是其次，只有少數幾位是實力派唱將，比如陳昭香，因此我誤會也是情有可原，才讓我稍稍安了點心。
結果因為這部舞台劇，我不但頓時對明華園興趣倍增，也愛上了這三個各有特色的演員。陳勝在的演技給我的感覺可以用「爐火純青」來形容，搞笑時令人捧腹，哀傷時令人惻然，其間的差異卻不是徹底分割的，有點像劇中「悲喜交融」的感覺，令我不禁想起卓別林，這樣的表演境界，難怪連法國劇團都要向他請益；鄭雅升唱功不怎麼樣，演技卻是收放自如，而且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魅力，雖然外型不算非常美，但「很鎮台」，看完她的演出，覺得她演女帝之類威嚴的角色應該會挺有看頭，只是不知她演傳統的苦情小旦會是怎樣的面貌？
至於陳昭香，乍見她覺得體態有點豐滿，臉有點圓，由於本人偏好清瘦型坤生，照理說她不會是我的菜，但她每個表情都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儘管演的是丑角，並非以往演慣的帥氣小生，依舊把我電得七暈八素，隨便一個苦笑我都覺得可愛到不行！看DVD附的小冊子介紹，當初接演這角色時，好像導演還是陳昭香有點擔心袁老闆會破壞形象，但我根本不覺得，反而好想再多看幾部她演的戲。這下我不禁更好奇孫翠鳳的演出情況了，聽說她舞台魅力非常高，不知比起陳昭香來如何？
總之，接下來要找時間把朋友推薦的版本，及其他幾個版本找來看看了，說不定原本以相聲演出的段子，會比歌仔戲版更精簡有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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