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哲學～Lyo的點點滴滴

『陸小鳳』系列，是1972年金庸封筆後，為旗下明報特地向古龍邀稿，所誕生的後期代表作之一，前後共有七部。當初連載只寫前五部『陸小鳳傳奇』、『繡花大盜』、『決戰前後』、『銀鉤賭坊』、『幽靈山莊』，後面兩部『鳳舞九天』（又名『隱形的人』）及『劍神一笑』都是隔了幾年才寫，且前者由古龍弟子薛興國代筆大部份，後者則據說無什可觀之處，因此我只挑了前五部來看。

這五部作品雖然各自獨立，各代表一個江湖懸案，但前三部又可合成一部作品來看，內容環環相扣、角色互相穿插，一、二部的某些懸念，到第三部才解開。四、五部雖然也有相關人物出場，與前三部的連結卻淡許多，比較像是衍生出來的「後傳」，精彩度上，我個人認為遠不如前三部，故事調性與氛圍在四五部也有所變化。不過五部的結尾都收得很好，讓人咀嚼再三，很值得玩味。私以為古龍向來不擅結尾，往往用鼓舞人心的勵志句作結，或故意製造某種懸念（卻不太成功，比如『大旗英雄傳』），反而少了餘韻，只有少數例外，比如『三少爺的劍』。在這點上，『陸小鳳』前五部就做得相當成功。

順道一提，此系列的人物或許不見得廣為人知，招式名稱如「靈犀一指」、「天外飛仙」等，倒是相當有名，或許是因為港漫及其它武俠「發揚光大」的設定，起了推廣之效吧。 


【可愛的陸小鳳】

「你只要見過他一面，就永遠再也不會忘記，他不但有兩雙眼睛和耳朵，有三隻手，還長著四條眉毛。」
兩雙眼睛和耳朵，當然是說他能看見的和聽見的都比別人多。
三隻手也許是說他的手比任何人都快，都靈活。
但「四條眉毛」是什麼意思呢？上官飛燕就實在不懂。
她決心以後一定要想法子去看看這個有著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陸小鳳傳奇』引子


眾所周知，古龍寫過兩大「偵探」──楚留香與陸小鳳。這兩個推理武俠系列，也是古龍筆下最長的故事。雖然陸小鳳沒有鄭少秋那樣的明星來演紅，遠不如楚留香來得家喻戶曉，但古龍迷普遍來講，幾乎都覺得陸小鳳比楚留香可愛多了。

我不想讓陸小鳳跟楚留香比個高低，因為兩者我都喜歡，但我也承認陸小鳳在個性與種種設定上，的確比楚留香更「親民」一點。他沒有楚留香那種翩翩佳公子的貴族氣息，似乎只要是人，就有機會成為他的朋友（簡而言之就是來者不拒），他是群眾的、市井的，雖然他也會犯錯，也會搞得焦頭爛額，還常一不小心就主動跳進找上門來的麻煩，種種缺點卻也讓他更有人味，至少，是更為大眾接受的「凡人特質」。

陸小鳳同樣是英雄，卻不是遙不可及的英雄，因此，他更得人心。

除了容易親近以外，陸小鳳之所以可愛，還來自某些討喜的特質，比如刀子嘴豆腐心。就算某個壞人再可惡，讓他恨得咬牙切齒，最後通常還是會選擇原諒，除非被逼急，否則不會輕易殺生（但不是絕不動手，這方面比楚留香有「彈性」）。這或許正可解釋他為何朋友多、情人眾，因為心軟就容易多情，雖然見一個愛一個實在很要命，但陸小鳳為了薛冰而吃不下糖炒栗子、為了歐陽情而拚命塞下已變味的酥油泡螺，讀來感人，也不會給人花花公子的負面感覺。

除此之外，對於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鬥，其它人多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或者因它是武林難得一見的一戰，而熱血沸騰、萬分期待，只有陸小鳳是打一開始就反感、反對，認為此舉毫無意義，我特別喜歡他這樣的反應。可能是因為少年漫畫經常出現這種對決，不分主配角也都持肯定態度，因此我一方面覺得新鮮，一方面也欣賞他的洞見。男生雖然愛笑女生感情用事，一講到勝負，他們可是不遑多讓啊。

至於陸小鳳的外型，還真是古龍筆下最特別的：他有四條眉毛。以前沒看書的時候，聽見這樣的描述，曾讓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暗自在腦中想像四條眉毛同時長在眼睛上的可怕情景。好在陸小鳳多出來的兩條眉毛並不是真的眉毛，只是修得很像眉毛的兩撇鬍子，這才讓我鬆了口氣。只是我接下來又會忍不住想像那兩撇鬍子長什麼樣，是彎彎的柳眉形？粗獷的上揚眉？還是和氣的下垂眉？留鬍子的人那麼多，要讓大家一眼就看出是他，表示他的鬍子一定夠特別，但我暗自希望那是在正常範圍內的特別，因為我非常不希望陸小鳳是醜八怪。

題外話，古龍似乎特別偏愛讓主角輕功卓絕，都是超級大行家那種，記得的就有陸小鳳、楚留香和葉開。


【陸小鳳的朋友們】

古龍筆下的角色，很少像陸小鳳一樣四海之內皆朋友，就算只談幾句話，他認定你是朋友了，你就是他朋友。因此，陸小鳳的朋友名單中，連以往在古龍小說中，只能是敵人，不能是朋友（即使惺惺相惜）的人物都不少，比如西門吹雪，這著實讓人驚訝，也是此系列一大特色。

而這些朋友雖然多是從前出現過的角色類型，卻更為精化，因此個人魅力十足，不但不遜於主角陸小鳳，甚至時有凌駕之勢。此外，古龍並未因角色有趣就大書特書，反而只讓讀者「看一下，吃不到」，更加深他們出場時的效果，給人更為深刻的印象，這種運用無非是十分巧妙的（這是從理智面來講，情感上還是希望多看到他們）。

以下說說我對幾個重點朋友的感覺（以喜愛順序排）：

司空摘星：雖然戲份不多，但每次出場都令人印象深刻。他是個很有趣的人物，常跑出來主動招認要偷陸小鳳的東西，卻還照偷不誤；老愛和陸小鳳賭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輸了就要接受可怕的「懲罰遊戲」（以挖蚯蚓最經典）；這兩人無論鬥智（偷繡花布一段）還是鬥嘴（教小孩唱歌調侃對方）的情節都令我笑開懷。可以說司空摘星是此系列最大調劑，有他出現就有歡樂，當故事朝灰暗發展時，最渴望見到的就是他。

老實和尚：雖然老實和尚似乎一點也不「老實」，打從第一部開頭，就處處透露這樣的跡象，古龍卻從未正式道破（不把後兩部列入考慮的話），只讓他偶爾出來攪個局、放個煙霧彈、搞個笑，讓我還蠻期待看到他的。而且不管怎麼說，他出場那段（強盜搶船）實在是經典中的經典，害我笑得停不下來。

朱停：原以為戲份會更多，想不到僅止於第一部，但我相當喜歡他。他除了種種個人特色──奇懶無比，手卻奇巧無比，外形不出眾卻有個大美人老婆等──之外，最讓我津津樂道的，就是和陸小鳳奇妙（？）的友情。這兩人明明是穿開檔褲就認識的朋友，卻因鬥氣而堅持不跟對方講話，即使對方一有事，就義不容辭趕到，也不肯絲毫讓步，老是要別人代替傳話，彆扭的孩子氣令人莞爾。

葉孤城：雖然他做陸小鳳的朋友只有很短時間，不知為何我就是很喜歡他。他也是此系列中，唯一和陸小鳳一樣，跟詩詞相關的人。（陸小鳳是「身如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分別指他高明的輕功與妙到毫巔的「兩指神通」；葉孤城則是「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分別指他白雲城主的身份與名字）

西門吹雪：看這系列的人，最愛的不是西門吹雪，似乎就是花滿樓。奇怪，偏偏我對這兩個角色就是沒有特別感覺，不過前三部的西門吹雪我倒還喜歡，尤其是開頭要陸小鳳剃鬍子才肯幫忙，那個冷面笑匠型的悶騷西門吹雪。我對什麼「劍神成長之路」沒有興趣，對我來說，西門吹雪從第三部變成四、五部那種樣子還比較不合理，至少我不喜歡。他跟陸小鳳的關係，好像也越來越疏遠了。

花滿樓：開頭曾經喜歡過一小陣子，後來淡了一點，後幾部插花般地出現，反而讓我比較期待。世上能用人生道理來教訓陸小鳳的，大概只有他了，就這層意義來講，我喜歡花滿樓。

木道人：只限前三部，喜歡他跟古松居士偶爾冒出來抬槓的感覺。事實上，我無法接受他變成第五部那樣子，在我看來是古龍找不到可充當「背叛者」的朋友（因為古龍小說中的兇手或反派，80%以上都是主角的朋友），只好抓個現成的來用。因為我覺得會說出「要是沒有酒喝，我為什麼要活到三百歲？」的人，不會為了爭掌門之位，就做出那麼多卑鄙無恥的事。 


【分部簡介與短評】（內有劇情）

陸小鳳傳奇（又名『金鵬王朝』）：

◎ 大金鵬王與其女丹鳳公主大費周章請來江湖名人陸小鳳，為的是追查被三位大金鵬王朝遺臣拐走的財富下落，以作為復國之用，並藉此討回公道。這三位大臣如今改名換姓，都已是一派掌門，或神秘組織的首腦，與他們對立難如登天。何況在追查途中，陸小鳳又發現，真相似乎遠比想像中更加複雜……

就故事本身而言，我覺得『陸小鳳』系列無論那一集，都沒有『楚留香傳奇』（血海飄香、大沙漠、畫眉鳥）來得精彩，雖然緊湊度、懸疑度都不差，幕後真兇也不好猜，但真相揭曉時的震驚並不大，情感衝擊也不深，因為「犯案邏輯」沒什麼問題，「角色個性邏輯」卻不太對，有不斷翻盤嫌疑，難以讓人融入其中、產生共鳴。比如上官飛燕，我一直覺得她欣賞喜歡的，應該是花滿樓才對（故事開頭描述的感覺），就算她真的利欲薰心，為了珠寶不惜利用或出賣任何人，最後拚死為幕後黑手保密，也不合此種特性。（起先看來是為了愛，但到真兇招供的時刻，聽來又非如此）

因此，我覺得這部經典就經典在「介紹角色出場的方式」。古龍懸念中帶有幽默的筆法，將老實和尚、西門吹雪、花滿樓、朱停、陸小鳳、司空摘星等角色，無論戲份多寡，都描述得有形有款、傳奇性十足（敘述方式有時類似『歡樂英雄』），讀者很容易便會隨文字起伏，投入這些角色所面臨的事件之中。

正如「想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同樣的道理，「想要抓住讀者的心，首先要讓他愛上角色」，一旦角色在讀者心中佔有越來越重的份量，就算故事差強人意，甚至稱得上爛，都能讓讀者願意邊罵邊看；反之，角色不討好、不吸引人的話，就算故事再好，恐怕也吸引不了讀者看第二遍。陸小鳳系列之所以讓人津津樂道，在我看來，這些性格奇特鮮明的角色，正是最大功臣。

除了貫串幾部作品的老面孔外，「僅限此部」的角色也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比如上官雪兒。這個外表只有十二歲，卻聲稱已經二十歲，把陸小鳳哄得一愣一愣的小鬼靈精，充份發揮「懸上加懸、火上加油」的最佳強力煙幕彈功能。正因她說話真真假假，讀者也搞不清她究竟是善是惡，才更分不清她提供的種種線索，是陷阱、誤導還是真相。

不僅如此，這角色本身就塑造得很成功，無賴中帶點俏皮可愛的特質相當討人喜歡（我發現比起古龍筆下的熟女，這種伶牙利齒、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更得我心，『多情劍客無情劍』的鈴鈴就是一例），此部結局也因她而有餘韻不絕的感覺，這樣精彩的角色，之後幾部卻不曾再出場，實在可惜。很喜歡看她和陸小鳳互動鬥嘴啊。

繡花大盜：

◎ 一個大熱天穿著棉襖、留著大鬍子繡花的神秘人，竟能將江湖幾大高手繡成「瞎子」，甚至闖入守備滴水不漏的平南王府偷竊。陸小鳳禁不住朋友們的激將法，同意協助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齡辦案。調查過程中，他逐步發現江湖上和青衣樓同樣神秘的組織──紅鞋子，似乎有最大嫌疑……

就推理來講，這是五部之中最讓我信服的，每條線索都合情合理且前後呼應，比如蛇王房裡的燈火、匣蓋上的鐘鼎文、書信上的字體等，看來毫不起眼卻是破案關鍵，委實讓人意想不到。只是看到後來，實在很難把月圓之夜隨意殺人的詭秘人物「熊姥姥」，和有情有義、講情講理的正面人物公孫大娘聯想在一起；也很難相信蛇王那番聲淚俱下的悲情自白，其實是說來騙陸小鳳上當赴約的謊言。（不過古龍筆下角色本來就個個都有拿奧斯卡最佳演員獎的本事，或許這也不奇怪）

但最讓我感傷的還是薛冰，我以為她的死只是騙陸小鳳的幌子，用意是讓他為此傷心難過，想不到她竟就此消失，看來是怎麼都沒有生還希望了。雖然我對她沒有特別好感，不知為何，見到她死，仍有百般不願的感覺。

決戰前後：

◎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劍法最驚世駭俗的兩大名家──白雲城主葉孤城與萬梅山莊莊主西門吹雪，將在月圓之夜，於紫禁城之巔決一勝負。消息一傳開便轟動武林，各路人馬無一不聚於京城，爭相一「賭」此戰成敗。然而，西門吹雪自成親後，便越來越有「人氣」，不再如以往孤高卓絕；葉孤城也在與唐門子弟交手之際，意外中了劇毒，讓這場決戰的輸贏更難預測。就在戰前緊繃的氣氛中，陸小鳳周遭接二連三發生的離奇暗殺事件，似乎暗示某個巨大陰謀，正在逐漸醞釀……

這是最讓我看得欲罷不能、熱血沸騰，也最精彩的一部。決戰前暗雲密布的情勢、葉孤城是否負傷的懸念、層出不窮又撲朔迷離的暗殺等巧妙交織，營造出緊張刺激的氣氛，反而比決戰本身更有看頭。陸小鳳與歐陽情似有若無的淡淡情愫，雖然發生得很突然，倒也令人動容。

除了主要角色的互動外，有個我相當喜歡，想特別提出來講一下的段落，就是陸小鳳和卜巨成為朋友的小插曲。卜巨是和唐天縱一起向陸小鳳求「入場緞帶」──持緞帶者，才有資格至紫金之巔觀戰──的人，由於曾被陸小鳳狠狠拒絕，後來設法弄到緞帶後，對陸小鳳就表現得輕蔑無禮。想不到，不久之後，陸小鳳竟能輕鬆化解他的敵意，反而和他成了朋友，這樣的交友功力怎不令人佩服？雖然只是不到兩頁的篇幅，卻可由此得知陸小鳳朋友滿天下，不是沒有道理的，也會讓人衷心覺得，有陸小鳳這樣一個朋友，實在是件幸運/　幸福的事。

不過，雖然這部從頭到尾幾乎都很精彩，還是不免有些缺憾，比如活躍於第二部的重要角色公孫大娘，竟在第三部開頭就死了，讓我既錯愕又驚訝；葉孤城和陸小鳳的友誼，竟是建立在騙局上，讓我不勝欷歔（如果葉孤城是真的那麼孤立，陸小鳳的支持才最讓人感動）。好在葉孤城雖然不老實，卻是真的接受了陸小鳳的友情，不然我會狂搥心肝，因為我很愛那一段。

忍不住猜一下，最後陸小鳳到底向皇帝說了什麼，讓大家聽了都笑得前俯後仰呢？林保淳猜是「一件剛縫製的龍袍」，但我覺得不夠生動，還是版友戲雪的說法比較合乎陸小鳳的個性：「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越快越好。」無論怎麼看都很好笑。

順道一提，發展至此，古龍終於為陸小鳳的招牌功夫摸出個響亮的名頭了，就是「靈犀一指」，真是可喜可賀。前兩部提到的時候，都直接用「心有靈犀一點通」，多沒fu啊。

銀鉤賭坊：

◎ 陸小鳳一覺醒來，赫然發現自己成了一夜犯下數十案子的採花賊、暗殺西方羅剎教主獨生子的兇手，遭到官府追捕、羅剎教三老追魂討命！他似乎又陷進一個棘手的麻煩中，而這次，能證明他清白的唯一方法，就只有遠赴北方極寒之地拉哈蘇，找四個奇怪的女人討回羅剎教的掌門玉牌……

這部充份發揮「奇中有奇」、「計中有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概念，劇情設計得曲折離奇，極盡懸疑詭秘之能事，最後一層層的揭發雖然還算嚴密，但我非～常寧願兇手就那麼一個，不要一再翻盤（包括人物間的關係），如此會給人一種結局一拖再拖的感覺，看到後來有點不耐煩，得知最後真相時的衝擊，也就不怎麼大了。

除此之外，總覺得自這一部開始，這系列就逐漸變質。前三部雖然都穿插了兇殺案，也不乏卑鄙陰險的可怕陰謀，基本調性卻是明亮的，這主要是拜陸小鳳、花滿樓、司空摘星、朱停這些溫暖可愛的角色之賜。然而，這些角色自此部開始，不是戲份銳減，就是徹底缺席，主角陸小鳳更是性格大變，整個陰沉起來，害我看得很低落。結果這部唯一可以把我逗笑的，就只剩飛天玉虎寫給陸小鳳的信了，真是嗚呼哀哉！

說起前三部的陸小鳳，我一直覺得他是古龍筆下「另類」的浪子：懂得生活、享受人生，有各式各樣的朋友，也有各形各色的紅顏知己。這使他很「特別」，因為他完全不「悲情」，不會受人排擠誤解、苦於知音難尋（雖然他的朋友常死不承認是他朋友XD），也不會感慨人生、哀嘆寂寞（雖然他的敵人也是朋友，至少前提是他朋友太多了）。這樣的特色，讓他顯得飛揚跳脫，充滿生命力與耀眼光彩，就像太陽一樣振奮、溫暖人心。

但自這一部起，陸小鳳卻「蕭索」起來，開始和古龍筆下其它浪子一樣，也寂寞得要死。先前所有開朗的一面，一下子變得像是強顏歡笑，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突兀的轉變呀！這樣一來，「陸小鳳」除了招牌──四條眉毛外，還有什麼獨樹一格的特色，不致讓他形象模糊，跟古龍筆下的其它浪子混在一起？

另一個雖然稱不上敗筆，我卻不太喜歡的安排，則是此部陸小鳳「毒蛇般的豔遇」（也就是看似銷魂實質致命）太多，情欲戲也太多。我知道打一開始陸小鳳就被設定為「好色」，但前三部看不出什麼實質好色的場面，頂多知道他舊情人很多而已；自這部開始，這類場面比重卻越來越高，「脫衣獻身」橋段也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對此我實在很難感到高興，因為我不愛看。

幽靈山莊：

◎ 陸小鳳的七位朋友齊聚一堂，擔心「西門吹雪會不會真的殺掉陸小鳳？」，因為陸小鳳竟然和西門吹雪的老婆被抓姦在床！自西門吹雪劍下僥倖逃生的陸小鳳，誤打誤撞闖進只有在江湖上「死過一次」的人才進得去的「幽靈山莊」。收留他的莊主「老刀把子」似乎打算利用陸小鳳來幫自己成就某件「大事」，究竟老刀把子有何居心？陸小鳳能否在這個艱險狡詐的神秘地方存活下來？

雖然不愛看電子書，但手頭沒有實體書，看完『大地飛鷹』又太鬱悶，想找陸小鳳調劑一下，索性忍耐著看電子版。想不到弄巧成拙，這部簡直灰暗到不行，不但陸小鳳的寂寞蕭索到達極限，人物的下場也一個比一個慘，最後那樣的結局雖嚇了我一跳（直覺想到『孤星傳』），卻怎麼也稱不上驚喜，自然更不會有破案的暢快。雪上加霜的是，最後的陸小鳳，給我的感覺簡直像踩在鋼索上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跌下萬丈深淵，只是勉強支持著走下去而已。

突然間，我實在很後悔，幹麻不聽元人的勸告，硬要找四、五部來看呢？看前三部雖然覺得不過癮，很想多看這些角色的故事，至少留在腦海的是美麗、光明的印象，不會讓我心情這麼低落。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猜古龍寫到四五部時，心情或健康狀況一定不是太好，因為每次他寫灰暗的內容，幾乎都是現實生活的反映。 

在看『天涯明月刀』以前，我就已經作好心理準備了。它是著名的古龍「實驗性作品」，當初在中國時報連載時，曾讓讀者適應不良，屢屢投書抗議，破天荒遭到腰斬，對已在武俠界享有盛名的古龍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雖然這恥辱之後藉『碧血洗銀槍』的邀稿討回，卻已在古龍的創作生涯投下一片陰影。

因為看多了這類介紹和批評，一直沒想過要去找這部作品來看。我下意識將它歸類為「難以消化」、「為變而變」，完全不期望能從中得到什麼閱讀樂趣。畢竟一個重點似乎在操弄文字藝術的作品，會有什麼讓我熱血沸騰的故事可言呢？

但我還是找這部作品來看了。原因很簡單：好奇心。我在好幾個古龍迷的「最愛清單」裡看到這本書，這結果勾起了我的興趣，我開始想知道這故事到底怎麼寫、怎麼發展，以致這麼多人將它奉為至愛。

提心吊膽地在拍賣上找到萬盛版，提心吊膽地翻開第一頁，我發現這故事的語言竟不如想像中難嚼，至少跟古龍之後的風格差不了太多，我幾乎完全查覺不出人家口中那種「走火入魔的文字詩化，以致情節發展生硬」的境界，閱讀過程一路順暢無阻，甚至更為緊張、難以釋卷。因此我只花不到兩天就把它看完了。

總結來說，這故事挺值得一看，習慣古龍後期語言的人，都能從中得到閱讀趣味。它的句子並不如想像中支離破碎（前提是出版社沒擅自竄改、併行併段），故事也緊湊精彩地敘述完成，甚至純論理的部份都沒想像中多（大多已藉角色的感觸寫出），唯一的遺憾，是最後的「真相」無法說服我，結合前面篇章來看，會有種漏洞多的感覺。不過這或許能解釋為「被腰斬的後遺症」，這到後面再談。


──以下開始涉及劇情──


最近看的古龍小說，除了『武林外史』、『歡樂英雄』、『多情劍客無情劍』及『陸小鳳』系列前三部外，幾乎每看一部，我都會忍不住掩卷嘆息。只是這次嘆息的原因不太一樣，不是為虎頭蛇尾的故事，或悲劇性的結尾難過，而是為一個角色，那個角色叫燕南飛。

很奇怪，廣受古龍迷支持的角色，我大都沒什麼特別感覺，比如西門吹雪、花滿樓、傅紅雪、阿飛；但不被特別注意或引人反感的（或許說「有爭議」更恰當）我偏偏喜歡得要命，這情形多發生在主角身上，如葉開、李尋歡、楚留香。但燕南飛，我真的想不到我會這麼喜歡他，就連看『陸小鳳』時，就算覺得陸小鳳可愛，也沒產生過這麼強烈的感覺。

燕南飛是貫串『天涯明月刀』的關鍵角色之一。開場，在已成廢墟的鳳凰集，他極盡鋪張之能事，帶來香酒、鮮花、美人，卻是為了赴一個死亡之約。一年前他在鳳凰集敗給傅紅雪，傅紅雪看出他有心願未了，於是答應給他一年時間完成心願，一年後，燕南飛雖然心願未成，卻已決心慷慨就死，這排場與奢華，就是他臨死前對人世的告別。

然而，就在傅紅雪堅持再給燕南飛一年、讓他完成心願之時，一串狠毒又精密的暗殺計劃接踵而至，他們的目標是燕南飛。連番明攻暗襲不但毀了江湖神話孔雀山莊，也讓已生出友情的燕傅兩人陷入絕境，他們要保護孔雀山莊最後血脈，卻連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

結果，與傅紅雪已死情人神似的明月心失蹤，生死未卜；負傷的燕南飛為了幫傅紅雪斷後，慷慨就義。但追殺他們的幕後黑手──公子羽仍不肯放過傅紅雪，不斷想盡辦法打擊他、暗殺他，究竟公子羽真正的目的和野心是什麼？

說起燕南飛，我自己也不懂對他的感情是打那來的。剛開始，因為我已習慣描繪得有形有款的人物在一行內橫死，並沒對這角色多加留意，直到他三次被暗殺，三次被傅紅雪所救，衝下樓陪傅紅雪淋雨，又險些被毒死，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他，因為那一刻我竟然很怕他真的翹辮子。

這感覺在燕南飛佯裝中毒，和明月心一起挾持秋水清（孔雀山莊主人）時一度減弱過，因為我以為他其實是披著羊皮的狼。但在孔雀山莊事變，發展到他負傷後三次回孔雀山莊找傅紅雪，這種感情又回來了，而且到達了頂峰。或許是清楚古龍幾乎從不賜死主角，至少不會在故事中途這麼做，因此林中遇難一節，我完全不擔心傅紅雪，只怕燕南飛遭遇不測。想不到我的擔憂還是成真了。看到樵夫轉述他的死訊，我竟然難過到無以復加，這情況於我是極罕見的。

之後，我幾乎是抱著最後希望在看後半本，希望燕南飛其實沒死，只是被公子羽抓起來當作要脅傅紅雪的手段（雖然這樣的希望不大，因為薛冰在『繡花大盜』真的香消玉殞了），或者他其實已經想辦法逃走，他的死訊只是公子羽的爪牙誘捕傅紅雪的詭計……

但是，再看幾章之後，我開始感到不對了。雖然還不知道「公子羽」另有其人，卻已能預想到燕南飛的身份（看多古龍的書，就不難猜了）。我焦慮地越翻越快，只希望這猜測是錯的，希望古龍願意保留一兩個真正值得尊敬的好漢角色，想不到，我等到的仍然是失望。

忽然間我寧願燕南飛真的死了，至少這安排比較合情合理，也比較容易為人接受。

古龍在前半部塑造的燕南飛不是這樣的。他一諾千金、重情重義、愛護弱小、好打不平、為自己引來的殺戮痛苦後悔，也尊敬、同情、理解傅紅雪。他奔波賣命的目的只有一個：盡力阻止悲劇發生。他雖然敗在傅紅雪刀下，卻與傅紅雪惺惺相惜。

但前後矛盾的何止燕南飛？還有明月心，甚至被困在孔雀山莊時的卓玉貞都是。雖然古龍小說中傑出的「演員」實在太多，多到他們可以變臉自如，但即使看完後回頭翻前半部，仍覺得結局的每個解釋牽強到不行。因為那些人物在傅紅雪面前就算都戴上了面具，難道彼此對話、四下無人、想著心事的時候，也要繼續戴下去？何況燕南飛根本沒必要繞那樣一大圈來引出最後決戰，細節上的漏洞實在太多了。

而且，我總覺得，明月心對傅紅雪和燕南飛都付出過真情，只是她也分不清對誰的感情較深，甚至連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傅紅雪都不很確定。這樣朦朧曖昧的三角關係，實在比結局的牽強附會吸引人多了。因此，我絕不相信明月心自始自終都是公子羽的女人，那實在太匪夷所思。

基於這種種難以說服我的「矛盾真相」，我個人的猜測是：或許古龍因為故事被腰斬，而不得不在結局硬坳，盡快結束傅紅雪與公子羽的僵局，或許他的本意是想寫一個燕南飛、傅紅雪及明月心的愛恨糾葛，夾雜與公子羽的正邪對抗，只是出版商給他的篇幅，讓他不得不讓劇情勉強轉一個彎。

雖然這麼想能夠讓自己好過一點，但生米畢竟已經煮成熟飯，呈現出來的結局就是這樣子，就算我再怎麼想忽視後半的燕南飛，也無法真正做到。所幸這故事除了燕南飛和明月心外，還有幾個不錯的角色可看，比如堅持先付後殺的殺手屠清、豪情九命漢子杜十七、亦正亦邪的蕭四無等。

當然，還有傅紅雪最後的感情歸宿──帶著茉莉花香的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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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明月刀』是『邊城浪子』之後二十年的故事，傅紅雪已是個三十七、八歲的中年人，死去的翠濃，也已是他內心深處的回憶。

既然故事把「天涯」和「明月」並列，我一直以為本部女主角會是明月心，尤其她又和翠濃長得一模一樣，想不到我猜錯了。不過看到最後，我倒很高興自己猜錯。其中一個原因，是我本來就不希望明月心背離燕南飛，另一個原因，則是我太心疼周婷，也太喜歡這角色了。

古龍越到後期，越喜歡寫妓女，他寫妓女的淫蕩、賣笑、現實，也寫她們背後的心酸、血淚、悲慘。有趣的是，篇幅（戲份）越少的，古龍寫得越動人，像周婷無疑就比『邊城浪子』中，傅紅雪真正的心頭最愛──翠濃更鮮明。當傅紅雪看到那方手帕，回頭想找她，卻聽說她殺死小酒鋪老闆時，整體的情感濃度和震撼更已到達巔峰。

其實我並不認為傅紅雪愛周婷，他們之間更像一種互相療傷取暖的關係。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心中的傷痛，就只有對方才能了解。但看到最後傅紅雪終於找到周婷，我有一種很感動很感動的感覺，就好像『連城訣』中，狄雲最後看到水笙一直在等他一樣。這一幕實在美，讓我可以暫時忘記燕南飛帶來的傷感： 


溪水清澈，她低頭看著，忽然看見清澈的溪水中倒映出一個人。
一個孤獨的人，一柄孤獨的刀。
她的心開始跳，她抬起頭就看見一張蒼白的臉。
她的心又幾乎立刻要停止跳動，她已久不再奢望自己這一生中還有幸福。可是幸福已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就這樣互相默默地凝視著，很久都沒有開口，幸福就像是鮮花般在他們的凝視中開放。 



P.S. 題外話，這故事還有個不跟『邊城浪子』合起來看，就不成立的bug，就是傅紅雪的夜眼。在『邊城浪子』中，傅紅雪剛開始並不知道他生命中第一個女人是沈三娘，但以他黑暗中視物的本事，當時既然沒有公子羽的干擾，他應該能看清沈三娘的模樣才對呀。 

東來的神秘白衣人，為了追求終極的武道，四處踢館找對手比劍，僅數日就有幾大高手命喪劍下。清平劍客白三空自知不是對手，命門下七大弟子另投七大門派，並要最小的徒弟胡不愁帶著孫子方寶兒到東海之濱，設法找尋五色帆船，因為船主紫衣侯正是武林中唯一能與白衣人匹敵的人……

在古龍眾多作品中，我重看次數最多、印象最深的，除了『絕代雙驕』，就是這部『浣花洗劍錄』。當初其實是受近三十年前，張國榮與文雪兒主演的同名電視劇影響。這部戲在東南亞(還是泰國？)大紅大紫，也曾在台灣播出，找了原作來看之後，著實讓我迷了好一陣子。之後偶爾拿出來翻閱，印象始終和小時候一樣美好，因此聽到別人批評這部作品時，我總是夾雜無法理解與惆悵難過的心情，一直以為是知音難尋。

這次重看，在八、九章以前，這樣的想法仍根深柢固。當時我還不知道『大旗英雄傳』與『情人箭』其實寫在這部之前（因為古龍作品年表向來混亂，評論者眾說紛云，直到冰之火考查舊資料，才還它本來面目），本來看得有點疑惑，怎麼這部的文字相較之下簡潔俐落許多，角色塑造上也比較成功（整體而言）？

我還沒看『情人箭』，而『大旗英雄傳』出場人物多且雜，能讓人真正留下印象的卻不多，就算能留下印象，除了主角鐵中棠外，也多半不是好印象，但『浣花洗劍錄』不同。書中每個角色無論正邪，幾乎個個形象鮮明有趣，令人難忘，比如老奸巨滑的萬老夫人（『大旗』的盛老夫人進化版）、邪中帶正的絕代豔姬水天姬（溫黛黛進化版）、高貴悲壯的一代英雄紫衣侯、形似古龍但沉穩可靠的大頭胡不愁、亦狂亦俠會腹語術的王半俠、正義感超強的書呆子方寶兒等，搭配個性各不相同的七大弟子及五行魔宮，每個角色幾乎或多或少都有前後呼應的功能，不致淪落到出場不久就領便當，作用純粹是過場的地步，在這點上，前作（及一些後作）都望塵莫及。

正因人物豐富多變，加上文字劇情流暢自然、張力十足，對話也富於趣味（尤其是寶兒與水天姬的部份），因此閱讀這幾章時，我越看越納悶，實在不懂那些不欣賞它的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標準來評價？他們的品味是不是太高了，以致雞蛋裡挑骨頭？

後來我才明白，這種批評不是沒有根據的。前面幾章整體雖值得激賞，自五色帆船之變後，卻開始走下坡，到天風塘、黃鶴樓兩事件後，更是每況愈下，無論是火魔神設下的連環毒計、七大弟子的互相殘殺、泰山英雄會的比武，還是方寶玉的水神宮之行，都讓我看得興味索然。原因很簡單，我喜歡的角色都變質了，角色變質，故事精彩度立刻大打折扣，自然引不起我的熱情。因此，很多人嫌棄的結局我反而能夠坦然以對。既然已經不存太大期待，何來失望？

要碎碎念的話真的念不完，簡而言之，我不喜歡王半俠是個偽君子，不喜歡小公主處處跟寶玉過不去，不喜歡神水娘娘給寶玉的一串試驗背後的動機，不喜歡寶玉那幾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人，更不喜歡寶玉變成一個樣板化的「翩翩貴公子」。

不會武功的小寶兒變成武功高手寶玉，技冠群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這種劇情我本來很愛看，但在這部作品中，我偏偏喜歡憑凜然正氣與聰明伶俐化險為夷的書呆子寶兒，而不是溫文儒雅沒個性的劍術高手方寶玉。雖然寶兒遇到危險只能靠人家救，他衝動熱情的性格、伶牙利齒的口才，卻讓他形象飽滿討喜，怎麼看都比寶玉有魅力多了。偏偏寶玉的戲份是寶兒的三倍，怎不教人傷感？（基本上，我已經把他們當不同人物看待了）

因此，寶玉登場後，我只好把視線轉向七大弟子，及五色帆船上的胡不愁與水天姬身上。可惜七大弟子和樂融融的時光易逝，胡不愁與水天姬也只有到最後才驚鴻一瞥，這註定了後半的枯躁乏味，也註定我不可能像從前那樣熱愛這個故事。

無論如何，整部書都有我偏愛的角色穿插其間，無論戲份多寡，至少聊以安慰，除了前面提過的之外，李英虹（天風塘一戰中的大俠們，我都莫名地有感情）、金祖林（怕老婆的部份最可愛）、公孫不智、公孫紅（我很愛他、梅謙及萬老夫人面對船難那部份的描寫，可惜前兩位下場淒慘，後一位也沒因此改邪歸正）等，我都印象不壞，比較特殊的是木郎君，不知為何我就是對他有好感ＸＤ

憑記憶補敘一下書中的矛盾：

1. 在天風塘事件中，小公主是被萬老夫人與木郎君抓走，卻是何時落入火魔神手中？後來小公主出現在萬老夫人面前，還說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五色帆船上。

2. 紫衣侯在胡不愁提出救援要求時，曾表示武林死活他不在乎，因為武林也不會在乎他的死活，胡不愁只得利用白衣人的劍法，引起紫衣侯的興趣，後來紫衣侯卻突然變得大義凜然，口口聲聲都是「大義」、「大局」，實在很突兀。

3. 寶兒長大前後，對他外貌的描述都是清秀可愛，氣質出眾，後來卻筆鋒一轉，讓他成了「世上少見的美男子」。這種情形也發生在『陸小鳳傳奇』的上官飛燕身上，明明出場時交代她並不是個美女，後來卻搖身一變為連美麗的丹鳳公主都黯然失色的絕世大美人。

題外話，這部在古龍作品中，國族色彩少見地濃厚，藉紫衣侯等人之口，提了不少國族主義的言論（華夏之邦文化風土多麼優越、倭人多麼殘暴兇惡云云），老實說我有點驚訝。一直覺得古龍應該挺喜歡日本，也看了不少日本小說，怎麼他作品中的日本人還老是停留在大中國主義者的刻板印象呢？好像個個都是殘忍嗜殺、不講仁義的獸性之徒似的。這跟我所接觸認識的日本文化，以及我所知道的武士道，實在充滿矛盾與衝突，因此我怎麼也無法認同。

偏偏古龍很喜歡讓日本武士在書中插花，一插又都是醜惡嘴臉的反派（『楚留香』中的無花實為個中翹楚），難怪他的作品在日本不太好銷……

當然啦，白衣人並不是日本人，只是旅居東瀛的「華僑」，但中原武林人士基本上已經把他看作「外來侵略者」，所以他得到的待遇其實是差不多的。 

最後想提一下小公主，以前我並不會太討厭她，現在卻越看越覺得她面目可憎。我還是同情她的遭遇，紫衣候為武林站出來的代價，恐怕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江湖人心的險惡更是令人齒寒。小公主由一個無比尊貴榮耀的「公主」，突然顛沛流離、四處逃亡，面對一連串貪婪的爭奪，會走入岐途實在是無可厚非。我厭惡她，只因為她不應該把報復的對象轉到寶兒身上。因此向來最支持主角的我，在這部破天荒地改支持胡不愁與水天姬這一對，他們才讓我真正看到愛情的甜蜜啊。

P.S.　我是很在意細節的人，因此看到寶玉出場時，跟他從小就認識的人還是稱他「寶兒」，就覺得格外溫暖、細膩。偏偏書中的稱呼常變來變去，有些叫「寶兒」的，後來就改叫「寶玉」了，有些則交替著用，不知道是古龍寫的時候就有的現象，還是出版社校稿不周？

這兩天把古龍除了『楚留香』以外，另一個有名的系列『陸小鳳』看完了。嚴格來說是只看了當初連載的前五部，後兩部《鳳舞九天》、《劍神一笑》雖然書名都取得很美、勾人懸念（好奇），本來我為了系列完整性，有過找來看的衝動，但前者是薛興國代筆續完的，後者連林教授都忍不住對劇情的不合理發牢騷，即使偶爾（真的是偶爾）還是看得到一些好評，我也提不起勁了。畢竟看前五部的時候，發現前人/專家的警告是對的，真正精彩的是前三部，後兩部看與不看皆可，而前三部我自己的感覺也只有「還不錯」，雖然一般人給它的評價高過楚留香，我還是覺得楚留香的佈局比較巧妙，這麼一想之後，就決定還是別看後兩部了，免得對這系列的好感會在這過程中消磨殆盡。雖然的確是有點遺憾啦，畢竟我還蠻喜歡陸小鳳及他那堆怪朋友的ＸＤ

話說我雖然覺得前三部的佈局沒辦法第一時間說服我，但經過林保淳教授的詳細分析解說後，發現它其實還是有許多可觀之處，可能要再多看兩遍才能體會。不愧是專家～

林保淳


第一部、陸小鳳傳奇

陸小鳳系列的故事，是古龍1976～1981年創作的系列作品，總共包括了《陸小鳳傳奇》、《繡花大盜》、《決戰前後》、《銀鉤賭坊》、《幽靈山莊》、《鳳舞九天》（港版題為《隱形的人》）、《劍神一笑》等七部，屬於古龍晚期的作品。在此系列中，古龍設計了一個極富傳奇意味的英雄人物——四道眉毛的陸小鳳。

短幅的故事，單一英雄的傳奇，是古龍後期小說最喜愛的模式，也是一種創意，因為短幅故事不僅迅起迅結，擺脫了舊式武俠小說動輒數十萬言的長篇壓力，足以在節奏迅速的現代社會中爭取到多數的讀者；同時，精簡而緊湊的情節張力，也最適於表現他奇詭、多變的風格；更重要的是，藉單一故事的烘托，英雄得以在情節中崛起，展現不凡的風采——而陸小鳳與楚留香又在一系列的故事中嶄露頭角，因此成為古龍小說中最具知名度的人物。

在短幅的系列故事中，楚留香營造了胡鐵花這一相當成功的第二男主角。胡鐵花的粗率、直爽，與楚留香的風流蘊藉，正好相得益彰，在此，古龍充分擷取了傳統小說中的人物對襯手法，相信《水滸傳》中的宋江與李逵、《說岳全傳》中的岳飛與牛皋，皆是他取法的模範。在陸小鳳系列中，古龍刻意塑造第二男主角，不但人數、份量遠較楚留香為多，就是作用也完全不同。我們可以說，在陸小鳳故事中，古龍掌握了更重要的人物技巧，賦予了人物更多樣化的性格特徵。在陸小鳳故事中，古龍開宗明義提到了熊姥姥、老實和尚、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四人 ，此外，還有「偷王之王」司空摘星與「大老闆」朱停。這幾個人的出場次與作用不一，其中尤以老實和尚、西門吹雪、花滿樓與司空摘星最為重要，屢次在幾個故事中佔有關鍵的地位。

老實和尚名為「老實」，但究竟是否「真老實」，古龍刻意留下了想像的空間，藉他幾樁未必老實（如歐陽情、小豆子）的事件，增強故事的懸疑性（如懷疑他是「白襪子」組織的首腦）；西門吹雪孤傲絕俗，一生以追求劍道為命，是古龍內心世界的另一側面，而在故事中則往往充當正義的裁判者與執行者；花滿樓是個「眼盲而心不盲」的世家子弟，積極樂觀，心胸開朗，古龍藉他強調人生光明喜樂的一面；司空摘星無論輕功、易容術都是天下第一，妙的是語言之幽默犀利也是天下第一，他是故事趣味性的甘草人物，有時候也藉他的易容術製造懸疑。這四個人性格互異，行事也各有獨立的風格，陪襯著陸小鳳，可謂紅花綠葉，相得益彰。

陸小鳳當然是故事中最重要的人物，古龍曾將陸小鳳與楚留香作了個對照：

楚留香風流蘊藉，陸小鳳飛揚跳脫，兩個人的性格在基本上就是不同的，
做事的方法當然也完全不同。
他們兩個人只有一點完全相同之處。
——他們都是有理性的人，從不揭人隱私，從不妄下判斷，從不冤枉無辜。

不僅性格不同，就是形貌的摹寫也頗有出入，楚留香「雙眉濃而長，充滿粗獷的男性魅力，但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又是那麼秀逸，他鼻子挺直，象徵著堅強、決斷的鐵石心腸，他那薄薄的，嘴角上翹的嘴，看來也有些冷酷」（真善美版，《楚留香傳奇》第一部，頁8）。塑造楚香帥，古龍已力圖擺脫武俠小說中「俊男」的造型，但用語及形容，還是不免有幾分「帥哥」意味，而且，楚留香永遠文質彬彬，不曾狼狽出糗，就是連他「摸鼻子」的習慣性動作，也頗為「風流蘊藉」。陸小鳳則不同，他的形貌，只有「眉很濃，睫毛很長，嘴上留著兩撇鬍子，修剪得很整齊」（春秋版《陸小鳳傳奇》，頁28），古龍捨棄了一切俊美的形容詞，只為陸小鳳留下了他的註冊商標——「四道眉毛」。簡潔有力，讀者于想像中自不難捕捉到其神貌。陸小鳳經常出糗，不但擁有「陸三蛋」、「陸小雞」、「陸笨豬」等不雅的綽號（楚留香則是「老臭蟲」），而且在語言上也常吃虧露醜（尤其碰到司空摘星）。更重要的是，陸小鳳雖然武功深不可測，拿手絕技「靈犀一指」總是「來得正是時候」，卻不如楚留香的萬能；如果沒有周遭的朋友相助，陸小鳳不可能完成任何「事業」。換句話說，陸小鳳比楚留香多了一分「平凡」之氣，更易使人覺得分外親切，而「平凡」二字，正是古龍晚期小說刻意塑造的。

儘管如此，楚留香和陸小鳳系列還是有相同點，那就是以「破案」貫穿整體故事。陸小鳳與楚留香，在某種程度上都可以說是「神探」的化身，專門負責破解各種迷離詭異的案件，因此，古龍膾炙人口的詭奇風格，也在此系列中表現無遺。《陸小鳳傳奇》是陸小鳳系列的第一部，一開始，就展示了古龍不凡的情節營造功力。

這個故事以「復仇」為主要線索，以大金鵬王委託陸小鳳搜尋三個叛臣「討回公道」為經緯。「復仇」是武俠小說慣見的情節模式，在此模式中，「仇家」通常採「隱蔽」（即隱蔽身分，以騰挪出「搜尋」的空間）的塑型方式，以製造情節的波瀾起伏。但古龍在此別辟蹊徑，三個叛臣（珠光寶氣閣主人顏鐵珊、峨眉掌門獨孤一鶴、青衣樓主人霍休）一開始就目標顯朗，無須陸小鳳「搜尋」。儉省下來的「搜尋」空間，古龍轉而將之致力於「陰謀」的設計。陰謀是個「局」，「局」的真相須加以戮破，一切才能水落石出。因此，整個故事充滿了「偵探推理」的氣息，這是很典型的古龍後期小說風格。

「局」就是「騙」，其間含藏著許多極待破解的隱秘。古龍在此書中設計了兩個「局」，一個是青衣樓主人之謎，一是大金鵬王之謎。此二謎交互穿插、影響，又形成了第三個「局」，使得全書波詭雲譎，張力極強。

青衣樓的設計，有一百零八座分壇，是江湖上的神秘黑道幫會，主持人是誰，一直是個秘密，這與古龍另外一個「青龍會」組織的設計頗為類似。古龍在全書中，非常巧妙的利用了獨孤一鶴與霍天青為障眼法，極力掩飾霍休的真實身分。尤其是霍天青的障眼，運用得非常成功。他最先以珠光寶氣閣的總管出現，但武林輩份極高，居然願意屈身低就，本就令人懷疑；但古龍卻以「市井七俠」的義氣，加以消解；然後導對出獨孤一鶴的懷疑。當獨孤一鶴受到懷疑之時，霍天青又適時出現，藉故消耗了獨孤一鶴的武功，使西門吹雪一戰而勝，因而再度遭到質疑。二度遭到質疑的霍天青，原已堂皇出現，預備直接加以揭穿時，卻又因其死亡而消解；最後才由霍休現形，澄清一切疑點。古龍刻意以一連串的「質疑／消解」過程安排此「局」，一張一弛之際，無疑是很能掌控讀者心弦的。

大金鵬王之「局」，安排得更是巧妙，其中，大金鵬王的真假是一關鍵。大金鵬王原是委託陸小鳳復仇的人，委託人居然是「假」的，這使得「復仇」行動顯得荒謬異常。實際上，這也是古龍此書的主題之一——對「復仇」的質疑。大金鵬王朝的藏金，為三個叛臣私吞，陸小鳳執行復仇行動，就是在討回藏金，以供王朝復位；孰料真的大金鵬王安于逸樂，根本不想復國，其間的諷刺意味，頗耐人尋思。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委託者居然是假的大金鵬王，不但金鵬王為假，連丹鳳公主也是假的。書中安排了「上官飛燕／上官丹鳳」此一真假莫明的角色，又設計了一個言詞謊實不一的上官雪兒，使得真象撲朔迷離，令讀者在真假之間徘徊猶疑，極盡迂迴曲折之能事。最後以「六根腳趾頭」為線索，才算揭穿了一切的真相。

這兩個「局」彼此之間互有關聯，古龍將假金鵬王的幕後操縱者與神秘的青衣樓主腦合而為一，使霍休成為最後的線索，又是第三「局」。除了叛臣是真外，復仇是假，上官丹鳳是假，霍天青是假……，幾乎無一不假，只有霍休幕後操縱是真；而最後真相顯朗時，陸小鳳卻受困於機關中，完全沒有「破解」的能力。眼看著大勢已定，古龍別出一筆，使劇情直轉急下，冒出公孫大娘「破壞機關」 ，全案才算終結。

三局交錯為一局，構成了此書全部的情節；但古龍在〈前言〉中刻意點出的幾個人，雖全數皆已出場，但著墨有限，西門吹雪在與獨孤一鶴的交鋒中，初步展現了他「劍神」的鋒芒；花滿樓也以他充滿靈性的胸懷，在與上官飛燕的對手戲中，略有表現；但公孫大娘，古龍毫不說破，只是輕筆一點，有如神龍乍現；而老實和尚，則有如曇花一現，根本來不及發揮。

古龍在寫陸小鳳故事的時候，事實上已經構思了好幾個相關故事，預備一一敘寫，在初集的牛刀小試下，已可以想見未來幾個故事的精采程度了。 


第二部、繡花大盜

《繡花大盜》是陸小鳳系列的第二個故事。在這個故事中，陸小鳳半正式地成為了「神探」的角色——一時受激，說溜了嘴，在眾人的笑聲中承擔了破案的任務。

既是「神探」，所破的自當是非同小可、內情複雜的「大案」，古龍拿手的「離奇」風格，在此不但獲得了極度的發揮，而且與讀者鬥智，考驗了讀者的智慧。 

眾所皆知，古龍小說的一大特色是包融了「偵探推理」的特色，案件愈是離奇，推理方才愈顯細膩。「繡花大盜」就是一件離奇的案件。案件的離奇，可分為「人奇」與「事奇」兩種：「人奇」指犯案的人詭奇，一個大熱天穿棉襖、滿臉鬍子，「專心繡花，就好像是個春心已動的大姑娘，坐在閨房裏趕著繡她的嫁衣一樣」，究竟此人是男是女？簡直毫無線索，其人顯然「詭奇」；「事奇」指事件離奇，在不可能的地方，發生不可能的事，平南王府禁衛森嚴、三道一尺七寸鐵門扃鎖、連一隻螞蟻也進不去的寶庫，居然有人潛入，而且盜走了無數珍寶，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其事果然也「離奇」。寫詭奇的人、離奇的事，並不算難，難的是合乎情理——既要事件的來龍去脈說得合理，又要破案破得令人心服口服。古龍寫《繡花大盜》，在這點上可以說是相當成功的。

金九齡是「繡花大盜」事件的幕後主使者，他原是「天下第一名捕」，「六扇門」中「三百年來的第一高手」（頁18），陸小鳳之涉入此案，事實上也是他「設計」出來的。身兼犯案者與查案者角色的金九齡，始終「窺視」著一切案情的調查進度，甚至故設陷阱，步步誘導陸小鳳誤入歧途。因此，陸小鳳所面對的不是一件「既成」的劫案，而是一樁處心積慮、陷阱重重的「陰謀」。儘管古龍將金九齡之所以犯案的動機，解說成「從我十九歲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那些被人抓住的強盜都是笨豬，我久已想做一件天衣無縫的罪案出來」（頁238），未必讓人心服，但由於金九齡的加入，使整個查案的過程中，橫生許多變數，因而更集中地展現出陸小鳳的才智及故事的波瀾起伏。

金九齡「陰謀」的重心，在於企圖將全案的罪責導向公孫大娘——這個曾化身千萬、劍器高明的「紅鞋子」組織首腦，因此，無論是故佈疑陣地以「拆花」代替「繡花」、逼請司空摘星盜繡花牡丹、脅迫蛇王捏造西園之約、擄掠薛冰，或是以緞帶勒斃蛇王、假裝中毒，皆是有計劃的安排。金九齡自詡「天衣無縫」，並非虛誇，陸小鳳名為查案，其實步步都在他算計之中。不僅陸小鳳宛如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就連讀者，也難免一時受愚。

在「偵探」之中夾雜「陰謀」，是古龍最喜歡的寫作方式，也最能顯見古龍敍事的細膩與思慮的周詳。以如此嚴密的陰謀而論，原本是無從破起的，但古龍就在情節營造中，處處留下了可供破案的線索，而且，故意以淡化的方式，輕筆帶過，留作後續發展的張本。

破解任何案件，都須安排線索，古龍在線索的營造上，著實花費了一些心思。在此書中，有兩種不同作用的線索：一是金九齡刻意營造的假線索，一是古龍讓陸小鳳擺脫金九齡窺伺的真線索。而在假線索中，處處不經心地點逗出真線索。真假夾雜，確乎造成故事的張力。

金九齡以現場唯一的證物繡花牡丹布假局，引逗出針神的女兒薛冰；再藉司空摘星的偷盜繡牡丹，引逗出江輕霞，發現「紅鞋子」組織；再從「紅鞋子」組織，引逗出公孫大娘；又擄走薛冰，坐實公孫大娘的罪責。整個佈局，層層遞進，一氣呵成，可以說是精心巧構而成——卻完全是假的。

真的線索，反而就隱藏在假線索中，古龍淡化的處理方式，不是精熟的讀者，往往無法立刻發現。以薛冰為例，古龍將她描繪成一個所謂的「母老虎」（冷羅剎），兇悍而潑辣，因此，當孫中出言調戲她時，薛冰冷然砍斷孫中的手，頗為順理成章；其後，薛冰突然失蹤，而斷手卻出現在薛冰房中的桌上。讀者原以為此一斷手必然與薛冰失蹤有關，正在揣想之際，薛冰居然大懷醋勁地出現在棲霞庵。斷手在此「淡化」後，自此不作任何交代，幾令讀者疑心古龍「遺忘」了它，任誰也料不到它卻是古龍精心安排的破案線索。甚至直到在小樓中，三娘拿出一包袱的「人鼻子」，讀者也未必會與斷手產生聯繫。古龍的淡化處理方式，已與整個情節發展、人物性格完全融匯為一，若非最後藉陸小鳳之口道出底蘊（原來薛冰是「紅鞋子」成員的八妹，如此，公孫大娘自不可能擄掠她），讀者不可能恍然大悟。類似的淡化處理方式，如勒斃蛇王的緞帶、蛇王房間的燈火、匣蓋上的鐘鼎文，古龍皆閑閑道來，若不經意，但卻都成了最關鍵的所在。

在真、假線索交互滲透中，古龍淋漓盡致地發揮了他詭奇的特殊風格，尤其是整個案件最後的偵破，古龍不動聲色地將真實的線索掩飾殆盡，將押解公孫大娘「繳案」的底蘊，密而不宣（細心的讀者可能會對公孫大娘被「捕」時的坦然態度，稍作質疑，卻未必能料及陸小鳳實際已與公孫大娘串通），先央請孟偉發遣信鴿告知金九齡，又真的讓公孫大娘服下「七日醉」的****，使讀者誤信公孫大娘就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然後才藉志得意滿的金九齡親口道出整個陰謀，又令讀者幾乎以為金九齡的計畫果真是「天衣無縫」了。最後，陸小鳳突然出現，才讓讀者鬆了一口氣。可謂緊緊扣住了讀者的心弦。至於金九齡最後的反撲——反咬一口，則諷刺意味甚濃，古龍藉安排人證的方式消解，也餘波蕩漾，令讀者回味無窮。

從以上的描述中，我們不難看出，古龍的確靈活而成功地將偵探小說的技巧，化入了武俠小說當中。古龍曾謂「偵探推理小說中沒有武俠，武俠小說中卻能有偵探推理」 ，放眼武壇，恐怕也只有古龍能夠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眾所周知，古龍筆下的女性向來不受青睞，誠如古龍自己招供的：

女人就應該是個女人。
這一點看法我和張徹先生完全相同，我的小說是完全以男人為中心的。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不喜歡看那種女人寫得比男人還厲害的武俠小說。
…………
女人可以令男人降服的，應該是她的智慧、體貼和溫柔，絕不該是她的刀劍。
我尊敬聰明溫柔的女人，就和我尊敬正直俠義的男人一樣。（〈關於武俠〉，頁34）

在古龍心目中，女人重要的是溫柔可愛（智慧一事，古龍恐怕未必真的重視），而且絕不能淩駕於男性之上，因此，其筆下的女子，往往乏善可陳，也因之招致許多非議。不過，在陸小鳳系列中，古龍一度企圖另一形態的女性，這就是公孫大娘。

在《陸小鳳傳奇中》，古龍安排公孫大娘為四大配角之一，又在故事的結尾，安排了驚鴻一瞥的「摘野菜的老太婆」，就是蓄意要讓公孫大娘在《繡花大盜》中嶄露頭角。從本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公孫大娘超卓的劍器、精湛的易容術、聰慧的頭腦及神秘性十足的「紅鞋子」組織，已初步展現了另一種迥異於以往的女性形象；同時，也隱約透露了另一個更可以讓公孫大娘發揮的後續故事（如霍休的產業究竟落入誰的掌控、「紅鞋子」組織究竟是怎樣的集團等）。可惜的是，古龍中途「變節」，讓公孫大娘在下個故事《決戰前後》中，不明不白地就香消玉殞，失去了一次開創的機會，不免令讀者扼腕。 


第三部、決戰前後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這是《繡花大盜》中餘音裊裊的一段偈語，預告著一場三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決戰」。為了安排這場「決戰」的情節，古龍蓄勢已久，從陸小鳳夜探王府埋下線索，到金九齡藉詞遣開花滿樓及陸小鳳，一直延續到此書，可謂已經繃緊了讀者的心弦。《決戰前後》是古龍陸小鳳系列中最精心結撰的作品。

「決戰」是白雲城主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的「對決」，兩個性格相彷、名動天下的劍術名家，「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孤獨、驕傲、輕視性命、殺人的劍法、雪白的衣服、冷得像遠山上的冰雪；地點在天子駐蹕的紫禁城之巔（太和殿屋頂）；時間選在淒迷的月圓之月。無疑，這將是個極富傳奇意味的故事。

本故事的開展，依循的是「陰謀」模式，但佈局的手法，則完全仰仗「懸念」——在敍說故事的過程中，故意點出某人、事的關鍵性，卻始終不加以說破，有如懸在一邊，卻使故事中的人與讀者屢屢費神去思索的手法。本故事有幾個運用得極成功的「懸念」，一是城南小杜身側的黑衣人；一是葉孤城的傷勢；而最大的懸念就是「決戰」本身。

神秘黑衣人之所以降尊紓貴，隨侍在城南小杜之側，明眼人一望即知其中定有陰謀，但是，作者密而不宣，故意造成懸疑；葉孤城的傷勢如何，幾經轉折，讀者與陸小鳳都已知道其受傷為真，因此為此一「決戰」能否如約進行，深感憂慮。這兩個「懸念」，最後在揭穿了假葉孤城的身分後，以令人「驚詫」的方式收束，十足造成了意外的效果。殊不知這兩個「懸念」，卻是為「決戰」本身鋪路。從李燕北與小杜的賭局變化、黑衣人的身分、公孫大娘等人之死於蛇哨、緞帶風波，到太和殿頂出現的十三個蒙面人，情節一路發展下來，陰謀的味道愈濃，究竟此戰有何陰謀？古龍用層層進逼的方式，牢牢繫住讀者的關注，直到真葉孤城出現，才肯揭破，更吊足了讀者的胃口。

「決戰」原是最引人矚目的大事，古龍偏偏不寫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為此三百年來第一戰的準備工作，反而藉周邊的許多事件，如賭局、兇殺、緞帶……等，烘托出一股緊張而神秘的氣氛，書名之所以強調「前後」二字，正是古龍最高明的地方。

在整個「決戰前」的佈局中，古龍讓老實和尚發揮了相當大的「疑陣」作用。老實和尚雖名為「老實」，但是古龍卻處處有意暗示出他的名實不符（主要是藉他在《陸小鳳傳奇》中進妓院「嫖」歐陽情，而歐陽情卻還是處女之身的事件），甚至還讓身在局中的陸小鳳虛擬出一個「白襪子」的組織，欲坐實老實和尚的「陰謀」，似真似假，頗具煙雲繚繞的效果。可惜的是，老實和尚雖獲得發揮，卻平白犧牲了公孫大娘。

很顯然地，本故事主要還是寫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古龍的武俠小說，在武學上開創了「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境界，一直頗蒙佳譽。不過，這還不是古龍的絕境，在此故事中，古龍更進一層，展示了「人即是劍」的新境界。

如果我們將「決戰前」視作「迷局」，烏雲密佈，眼見即將有急雷暴雨發生，則「決戰後」就是個「悟局」，不僅雲開天霽，一如陸小鳳等人爽朗的笑聲，更透顯出古龍欲藉「決戰」過程寫「劍道」的「悟」。

「決戰」是本故事的主體，但主體的顯現，卻僅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完成。西門吹雪決戰葉孤城的場面，古龍以旁觀的陸小鳳眼中道出，而身在決戰中的二人，反而語言的機鋒較之刀劍搏擊更為驚險。

葉孤城與西門吹雪都是以「劍道」為性命的人，「劍道」其實就是「性命之道」，也是他們身心性命的安頓之處。西門吹雪幽居萬梅山莊，葉孤城隱遁南海孤島，欲探求「劍道」；殊不知「劍」是「入世」的，故其「道」僅能於人間世的歷練上探求。於是他們飄然而出，踏臨人世，藉兩柄寂寞孤冷的劍，相互印證。陸小鳳一直不願，也不懂「決戰」的發生及意義，但經由一句，「正因為他是西門吹雪，我是葉孤城」（頁76），陸小鳳啞然無言。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大宗師，不但世間僅能有其一，而且也唯有藉其交迸出來的火花，才能照亮「道」的途轍。因此，此戰勢在必行，這已是追求「劍道」者的宿命。

「劍道」的精義何在？在於「誠」！

「誠」是什麼？西門吹雪說：「唯有誠心正意，才能達到劍術的巔峰，不誠的人，根本不足論劍。」（頁254）西門吹雪入世的結果，牽連起心中冰藏已久的感情（孫秀青及腹中小兒的親情愛情、陸小鳳的友情），故他所體會出的「劍道」精義落實於人與人誠摯真實的相處之道。這是「入世」了，然而「入而不出」，西門吹雪的劍，「像是繫住了一條看不見的線——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這條看不見的線」（頁270），有牽繫，就難免有羈絆。西門吹雪以「性命之道」為「劍道」極致，得道而失劍。

葉孤城說：「學劍的人，只要誠於劍，並不必誠於人。」（頁254）葉孤城「入世」的結果，依然了無牽掛，體會出「生命就是劍，劍就是生命」，「入而能出」，以「劍道」為「性命之道」，得劍而失道。

「劍道」的精義應誠於人還是誠於劍？古龍在此未加說破，卻隱隱約約透露了若干訊息——「路的盡頭是天涯，話的盡頭就是劍」（頁254），「道」無須言說，僅須體悟。

從「決戰」的結果看來，是西門吹雪勝了，「冰冷的劍鋒，已刺入葉孤城的胸膛」（頁271）；但是，這是否代表了劍當誠於人呢？葉孤城的敗北，真是技不如人，象徵著劍道境界的高下之別嗎？古龍寫道：「葉孤城自己知道自己的生與死之間，已沒有距離。」（頁271）這場「決戰」，無論是勝是負，葉孤城都必死無疑，「既然要死，為什麼不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頁272）所以葉孤城的劍勢略作偏差，而滿懷感激地承受了西門吹雪的劍鋒——葉孤城不敗而敗，原因何在？

在這裡，古龍事實上已否定了「劍道」與「性命之道」的關聯性，劍道的極致是「誠於劍」，而「性命之道」的極致才是「誠於人」。問題是，人生當追求「劍道」還是「性命之道」？葉孤城臨戰心亂，西門吹雪耐心等候；葉孤城臨戰一語，視破壞了他周詳計畫的陸小鳳為「朋友」，葉孤城早已決心死於西門吹雪劍下，因為他已無所遺憾，「劍道」對他而言已經印證完成，但人生在世，或者「性命之道」才是更具意義的——這是最後的「悟」。

葉孤城是否「不誠」於人呢？當陸小鳳窺破陰謀，飛身救駕的時候，葉孤城慨然而歎：「我何必來，你又何必來？」（頁251）的確，名動天下、潔白無瑕、冷如遠山冰雪的白雲城主，緣何會墮入凡俗，陰謀弒君呢？他也誠於人，誠於「南王世子」（即《繡花大盜》中的平南王世子，他的愛徒）。西門吹雪後來評論此戰，說葉孤城之敗，為「心中有垢，其劍必弱」（《銀鉤賭坊》，頁273），其實，這恐怕才是葉孤城心中最大的「垢」。

經此一戰，西門吹雪也終於明白，「劍道」須「入而能出」，一如天上白雲，悠游於山巒崗阜，無瑕無垢，無牽無絆。

——他的人與已與劍溶為一體，他的人就是劍，只要他的人在，天地萬物都是
他的劍。
——這正是劍法中的最高境界。（《銀鉤賭坊》頁273～274）

於是他拋妻棄子（見《劍神一笑》）終成一代劍神。但是，「劍神」的意義又何在呢？值得深思。 


第四部、銀鉤賭坊

從缺。(不知是林教授沒寫還是轉載者沒轉好，總之我找不到。)


第五部、幽靈山莊

《幽靈山莊》是陸小鳳系列中的第五個故事。這個故事的特殊性是一開始就以一個絕大的「懸念」引領：陸小鳳被西門吹雪追殺，因為他與西門吹雪的妻子被「捉姦在床」！

陸小鳳的風流好色，在前面的幾個故事中，讀者已可以察覺到，但是，如果說陸小鳳居然色膽包天，不顧朋友道義，欺友之妻，讀者萬萬不能相信；不但不信，而且預知其中一定有所圖謀或陰謀。只是，在古龍巧妙地以「七個名動天下，譽滿江湖」（頁1）的人佐證，並「以假亂真」（參見《劍神一笑》的導讀），將陸小鳳的心理狀態也描摹成真的做了這件事一樣，卻又舉棋不定，未敢遽斷。因此，全書一直籠罩在「陸小鳳是否真的欺友之妻」的懸念中，吸引著讀者一窺究竟的欲望。

全書精采的部分集中在「幽靈山莊」中。幽靈山莊是「老刀把子」庇護惡人的地方，有點類似《絕代雙驕》中的「惡人谷」。「惡人谷」中的惡人，受嫉惡如仇的燕南天所迫，不敢出谷一步，但實未必真的做了多少惡事；但老刀把子所庇護的惡人，以書中描述看來，大抵不是通敵賣國，就是賣友求榮者。陸小鳳之所以能進入「幽靈山莊」，與外甥的妻子通姦的「六親不認」獨孤美是引渡者，與陸小鳳之「欺友之妻」，皆屬背叛一類，可以想見此處的藏汙納垢，遠較惡人谷為甚。稱他們是「幽靈」，有三層意涵，一是他們多半經過「假死」的一道手續，人既已死，自然是「幽靈」；一是他們的罪情，簡直不能稱為是人，也不敢見光，與「幽靈」無異；一是這些「幽靈」聚集在一起，集結成一股龐大的勢力，必然有所圖謀，其行事的詭密，也一如「幽靈」。

古龍用了相當多的筆墨渲染「幽靈」的氣息，勾魂使者、游魂、生死線，白雲縹緲，如煙如霧的死人世界，以及一些明明已死的「名字」，自然不在話下；但最讓人感到如幽靈般詭譎的氣氛，還是其中許許多多令人無法思議的怪事、怪人與秘密。

幽靈山莊收容了這些見不得光的人，當然不會僅僅出於「商業」考量，據獨孤美稱，他是花了十萬兩銀子的代價，而陸小鳳倉皇逃避西門吹雪的追殺，身上分文盡無，居然也會受到接納，必然是陸小鳳具有利用價值。然則，老刀把子欲利用陸小鳳和其他幽靈辦成何種大事？自然是陸小鳳與讀者都想查探清楚的。

在幽靈山莊中，陸小鳳整個人的心理狀態、思想及情緒，完全是一副真的犯下江湖最忌諱的罪刑的樣子。實際上，這是一個「陰謀」。古龍的陸小鳳系列故事，不乏「陰謀」，藉此考驗陸小鳳的智慧；但此書的「陰謀」，卻別出蹊徑——以前的「陰謀」都是別人設計的，而此處的「陰謀」，從首章七個名人的聚會開始，道出陸小鳳的罪責，就是「陰謀」，而陸小鳳是親自布下此一「陰謀」的人。在此，古龍採取了偵探小說的別支——間諜小說的模式加以經營。陸小鳳一如「間諜」，深入幽靈山莊的虎穴中，刺探敵情。

當間諜的首要條件就是需取信別人，因此，古龍不得不花費一些篇幅，寫陸小鳳接受試探、考驗的過程。但這試驗的過程，古龍採用了多線經營的方式，一方面利用真假莫辨的事件反覆考驗陸小鳳的忠實程度（將軍、鉤子、表哥、管家婆、犬郎君等人物的安排即具此作用）；一方面又藉此過程，逐步預留揭穿老刀把子隱秘的線索（葉靈、葉雪、葉淩風的安排，作用在此）。由於採多線經營，整個故事就不至於平板無奇，而顯得波瀾起伏，頗能掌控讀者的情緒。在幽靈山莊的諸多人物中，犬郎君、將軍與葉雪最具關鍵作用。

犬郎君武功低微，最拿手的絕技是「易容」，儘管古龍說他的易容術比不上司空摘星的三分之一，但實際上，司空摘星只會假扮成人，而犬郎君能巧扮為「犬」，其間高下之別，讀者可以自行判斷。犬郎君是一舉揭穿老刀把子身分的妙棋，他與司空摘星裡應外合，將「天雷行動」的內情，完全傳遞了出去，使當初參與這個「陰謀」的眾人，可以好整以暇地佈置讓老刀把子現形的陷阱。犬郎君是個不起眼的角色，但古龍最擅長的筆法就是將不起眼的角色，安排為情節的關鍵。 

有了犬郎君居間聯繫，將原來幽靈山莊的人「偷天換日」，改成參與「陰謀」的諸人，老刀把子當然無法遁形——但如果情節只是如此設計，未免太過簡單，同時也辜負了作者對老刀把子的設計。老刀把子既然能創設幽靈山莊，自然不會是簡單人物，古龍藉幽靈山莊的詭秘氣氛及對陸小鳳的反覆試探，早已讓讀者產生和陸小鳳一樣的感覺——這是個可怕的人。這麼個可怕的人，當然不會輕易落入陸小鳳的陷阱中。在此，古龍寫陸小鳳，沒有將他寫成萬能的英雄，他也會有失誤，而且，有些失誤，是陸小鳳也無法彌補的。

將軍這一角色，正凸顯出老刀把子的可怕。將軍在幽靈山莊中，與陸小鳳拚「食肉」，受了陸小鳳一拳，即以受傷養病的理由，不再出現，因此，也順理成章地未參與「天雷行動」。此一角色，似有若無，根本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但他卻是老刀把子派在陸小鳳陣營的「間諜」。陸小鳳諸人懷疑老刀把子是江湖中的名人，因此在挑選成員時，費了一番揀擇的工夫，所有成員都是無可懷疑的。但陸小鳳沒料到，成員之一巴山小顧居然有個師叔，巴山小顧不得不將計謀向師叔報告；而此一師叔龍猛，就是將軍。原來老刀把子早已知曉內情，當十個成員輪番演戲，安排香餌釣金鰲的時候，老刀把子也陪著演了一齣戲中戲。陸小鳳有此破綻，顯然就技遜一籌，而且敗得無法挽救。雖然明知老刀把子就是木道人，卻沒有絲毫證據，老刀把子總是棋高一著地先消滅了所有的證據！

就計謀而言，陸小鳳是一敗塗地了，眼看著木道人計謀得逞，準備接任武當掌門，而陸小鳳束手無策的時候，葉雪就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

葉雪在幽靈山莊中有幾場與陸小鳳情感的對手戲，她「看來美麗而柔弱，卻又像豹子般敏捷冷酷」、「複雜而矛盾的性格，造成她一種奇特的魅力」（頁144）。她敢愛敢恨，為愛可以溫柔多情，為恨也可以冷酷淩厲，不擇手段。她名為葉淩風的女兒，但真正的父親是老刀把子。在表面上，古龍似乎只讓她承擔起陸小鳳在幽靈山莊又一次邂逅的女子，並藉她探查出老刀把子的秘密，但當老刀把子處心積慮地安排了石鶴當替死鬼，而且親手殺了石鶴這「假老刀把子」，而陸小鳳苦無佐證時，葉雪出乎意料地發揮了她的重要性——她披麻戴孝，為「父」報仇，刺殺了木道人！

這真是一場悲劇，古龍寫木道人臨死前的心理：

他臉上忽然露出種無法形容的恐懼。那絕不是死的恐懼。
他恐懼，只因天地間所有不可思議，不可解釋的事，在這一瞬間忽然都有了答案，所有他本來不相信的事，在這一瞬間，都已令他不能不信。（頁345）

就情節看來，葉雪的「弒父」，是一個急轉直下的安排，讓人出乎意料之外；但對讀者而言，卻是一個最好的交代。武俠小說向來著重的「正義必勝」結局，在瀕臨破滅之際，在葉雪的刀下，突然起死回生。木道人機關算盡，自以為天衣無縫，可以掩盡天下人耳目，當然不會相信「天道好還」、「善惡有報」的庸俗論調，但是，結果就是如此，木道人不能不信，「他的計畫雖周密，卻想不到還有張更密的天網在等著他」（頁346）。犧牲了葉雪，換回的是正義與天道，讀者於感慨之餘，自也不無安慰。

可悲的是，木道人費盡心機的安排，不過是為了掩飾他曾經在外娶了妻子、生了女兒這件事，權位，當真具有如此強大的腐蝕力，足以讓人犧牲一切嗎？做了三十年武當名宿，博得了無數江湖好漢崇敬的木道人，只因一念不忘權位，遂落得如此下場，哀哉！ 

有時覺得，看古龍小說是種享受，也是種折磨。他可以給你機智有趣的對話、雋永耐嚼的文字、比酒更烈的深邃情感、鮮明富魅力的人物、曲折多變且出乎意料的情節，也可以在瞬間毀了這一切，給你一個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結局。

有的人看戲看到心情低落，是因為故事太灰暗，人物遭遇太悲慘，讓人提不起勇氣看第二遍。這種經驗我也有，或許從以前到現在就這麼一次，那就是『螢火蟲之墓』。但像『白夜行』、『人間失格』這類悲劇，我反而能因故事本身的人性衝突與毀滅之美，找到讓我難以忘懷、百看不厭的元素。

但古龍的作品不同，他給我的是一種更深更難以描敘的沮喪。它的來源不是故事的悲劇性，而是故事的不完整與殘缺。當我認真投入一部作品，看到廢寢忘食，對整個佈局和角色都放進大把感情的時候，突然發現劇情急轉直下，不但發展得莫名其妙，還結束得令人愕然，這時我的心情，已不是「失望」兩字可以形容。

這種感覺我最近就體會了兩次，一次是『大旗英雄傳』，一次是今天才剛看完的『大地飛鷹』。


XXXX


古龍在這部作品中，照樣佈下精密的騙局、爾虞我詐的計中計、雙面到三面，甚至四面的間諜。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是臥底？誰是朋友？不看到結局，幾乎無法拍案定論。於是我們看到「水銀」變成波娃，波娃變成「嬌雅」；「趙群」變為呂三，ＸＸ變成OO……雖然古龍在書中給了充足的解釋，乍看之下似乎都說得通，但若仔細比對那些人「變臉前後」的描述，就會發現許多狗屁不通之處。

在我看來，唯一的解釋只有：古龍寫到那想到那，並且為了讓讀者出乎預料，下筆時不斷硬坳。

卜鷹、波娃和班察巴那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呂三和班察巴那的鬥爭到底怎麼收尾？小方和獨孤癡到底如何查覺班察巴那的陰謀？這些鋪很長的伏筆懸念，到最後竟只用三言兩語就結束，一堆「出即死」的無關緊要人物（陰靈、呂三手下六個號碼的殺手、胡大掌櫃、風叟月婆），卻花極大篇幅來鋪陳描述，我實在不懂這是為了什麼？是古龍刻意這麼寫，還是因為他又不想寫了，所以敷衍了事？

古龍的小說之所以看後容易忘記，大概就是這類雷聲大雨點小的人物太多，結構不夠嚴密有條理，突發事件又層出不窮，而顯得瑣碎難記的關係。這點從命名就可以看出來。古龍書中的人名、鏢局名、武功招數等，總是大同小異或多次重覆，比如朱雲、朱珠等就曾在不同作品中出現，甚至叫「馬沙」的人，在本書中還出現了兩個。在這種情形下，除了主角和主要配角，其它人物還有誰會去關心，誰會留意？就算出場得再誇張再華麗，又能在讀者心中留下什麼漣漪？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看這本書會看得這麼驚訝。明明劇情有些微印象，顯示我早就看過這部小說，我卻一直以為自己以前只看了開頭。）

最讓我難過的是卜鷹。自第二冊（我看的是萬象小冊版）遭逢劇變起，他雖然下落不明，存在感卻不曾稍減，我一直以為他會像『武林外史』的金無望一樣，到最後才出場，公佈所有真相（說真的，卜鷹和金無望若干處都很相似），或者和小方來個大反擊，就算因此讓班察巴那變成律香川那樣的大反派，我也認了。但為什麼古龍要為他安排那樣一個震驚的結局呢？我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唯一慶幸的是班察巴那的動機。至少他沒像古龍寫慣的反派一樣，把英俊正直、孤獨冷酷的英雄面具取下後，就是一個醜惡卑鄙、追權逐利的小人。至少他雖然背叛了卜鷹，卻是因為兩人的理念相同，作法卻不同，對小方採取的態度也不同，而不是打一開始就一肚子壞水，從接近卜鷹就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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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這故事是有創新的元素在的，比如敘事角度一直是方偉，這個被稱為「要命的小方」的怪脾氣男人，但他並不像古龍大多作品的男一號──李尋歡、楚留香、陸小鳳等人一樣，雖然被捲入事件，卻能化被動為主動；雖然難免要吃虧上當，最後仍能全身而退。因此，儘管那些故事有悲劇有黑暗，仍帶有一種積極光明的氣息，或者說，一種英雄主義的美麗色彩。

但『大地飛鷹』不同。整部作品幾乎可以看作「小方受難記」。起初他還能稍稍掌控局面，就算被威逼、被利誘、被利用、被欺騙，也能用他古怪的原則逢兇化吉，贏得人傑卜鷹的賞識，整個節奏和發展基本上跟古龍其它作品沒什麼不同，姑且稱之為「黑暗中的明朗」；但自卜鷹生死不明開始，小方的遭遇就越來越淒慘、越來越身不由己，每件事都是他無法控制也無力控制、甚至挽回的。他被迫和蘇蘇發生了關係，被迫有了一個兒子，被迫與家人親朋分開，被迫失去了一切。

故事至此急轉而下，小方不再像「有個性的小方」，而更像「被動無奈的浮萍」。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以往看古龍的習慣，是期待主角在朋友情人受災受難時，站出來像救世主般解救他們，看這部作品，卻總在期待卜鷹快快出現，幫小方脫離無邊苦海。由此觀之，小方作為主角的「氣勢」實在很淡，甚至光芒微弱得很。

這樣一個人物，總讓我聯想起『連城訣』的狄雲。他們的人生已經不是操於自己，而是有野心的梟雄（此書是班察巴那和呂三）手上；他們在命運的洪流中或掙扎求生，或盡力反抗反撲，最後雖然練得高明的武功，那種「身為棋子的無奈」、「無足輕重的悲哀」卻仍無所不在。讓人感傷，也讓人鬱悶。


他忽然問小方：「你為什麼還不回江南？」
小方的心又開始刺痛，這次是被班察巴那刺傷的。
「你為什麼要我回江南？」他反問：「你認為我沒法子陪你撐下去？」
班察巴那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淡淡的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應該回江南。」
他不讓小方再問：「為什麼？」
他的聲音冷淡如冰雪溶化成的泉水。
「因為江南也是個好地方。一個人生長在多水多情的江南，總是比較溫柔多情些！」
他冷冷的說：「這裡卻是一片無情的大地。這裡的人比你想像中還更冷酷無情。這裡的生活你永遠都無法適應的。這裡也不再有你值得留戀的地方。」
他又問小方：「你為什麼不回去？」

……

小方佩劍走出去時，加答已備好馬在等他。劍是他自己的「魔眼」，馬是他自己的「赤犬」。
他所失去的，現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帶著這柄劍，騎著這匹馬，來到這地方。現在他又將佩劍策馬而返。
這一片大地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還活著。他是不是應該很愉快滿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又有誰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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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至少這種設定夠特別。小方越接近平凡人，古龍賦予他的內心獨白與感慨就越真實、越引人深思，許多描寫也越能引起共鳴。


如果是在兩年前，不管呂三是真是假，也不管這孩子是真是假，小方早已衝了過去。
但是現在的小方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小方了。
他早已學會了忍耐。


看到這一段，我直覺想到沈浪和朱七七。聯想到朱七七是因為她和小方很像，都曾陷入一個又一個毒計，而變得越來越精明沉穩；聯想到沈浪，是因為他出場時就是這樣一個精明沉著的角色，雖然他的「成長過程」並沒有攤在讀者面前，但他這種特性，會不會不是與生俱來？會不會也是從無數慘痛的教訓中，不斷「進化」得來的？

更深刻的一著，是小方途中的反思。


他們說的正是道地的江南鄉白。鄉音入耳，小方心裡立刻充滿了溫暖。
他幾乎忍不住要停下來，問問他們江南的消息，問問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助？
但他沒有停下來。他心裡忽然有一種奇怪而可怕的想法。
──這對夫妻說不定也是呂三屬下的殺手，丈夫的獨輪車把裡很可能藏著致命的兵刃，妻子抱著女兒的手裡也很可能隨時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來，將他射殺在馬蹄前。
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無論看見什麼人都要提防一著。
小方本來絕不是這種人，但是經過那麼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後，他已不能不特別小心謹慎。
所以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


雖然發展到後來，證實了小方的猜測沒錯（這部份我覺得非常可惜，如果那對夫妻真的很平凡，讓人思考的空間無形中就提高了），但這一段實在讓我感觸良多。

古龍的小說充滿機詐背叛，處處可見變態扭曲的人心、險惡黑暗的社會，當這些部份被渲染到極限，看上去多少有些誇張，但留意社會新聞及周遭人情百態，卻又會驚訝地發現，古龍所寫的正是那個我們不願面對的真實世界。

有多少人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因為被騙過，或擔心受騙，而處處懷疑別人，無法真心信任？鄉下人熱情直率，都市人卻冷漠自我，或許其間的差別，正像闖蕩江湖前後的小方吧。因此書中的「成長」，仔細想來也是一種悲哀，因為這表示無論朱七七還是小方，都已經無法那麼純粹、那麼真心地相信別人了，他們心裡已經被埋下不信任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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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出現的女角雖多，卻沒有一個確定的女主角。波娃、蘇蘇、陽光、齊小燕，這幾個女人都曾在小方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其中，我最喜歡的是齊小燕，她和小方那種奇怪而複雜的關係，也最耐人尋味。

總覺得古龍在名字中賦予一個「燕」字的，往往會是他個人較為鐘愛的角色。比如燕七、燕十三等，總能在讀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這個齊小燕也不例外。她是古龍筆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亦正亦邪的角色。她不像溫黛黛和紅娘子中途便改邪歸正，不像林仙兒使壞到了盡頭才發現真愛，也不像白飛飛「做著最狠毒的壞事，內心卻在流淚」。她給我的感覺比較像王憐花，雖然使壞，卻不以為意，雖然個性有偏差，卻又隱隱有著善念。

齊小燕實在是個很複雜的女人，她有才能和聰明，也有野心和手腕。她對小方的感情複雜而奇妙，就像她自己對小方的評價──看似多情，卻又無情，看似無情卻又多情。

就因為這樣，我實在很希望最後和小方在一起的人是她。只可惜這部份古龍不願多寫，或許就算他寫了，齊小燕也會「墮落」成另一個慕容秋荻吧。

話說古龍寫到晚期，作品中的「江湖味」好像無形中越來越重了，這部作品雖然沒什麼明確的主題，許多片段卻總讓我聯想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三少爺的劍』，因此若古龍說它是江湖人系列之一，我也不會覺得奇怪。僅引一段可供代表的段落作結：


小方慢慢的走出來，那孩子仍然站在屋簷下，痴痴地看著一個鳥籠，一隻鳥，也不知是山雀，還是畫眉？
「牠是我的朋友。」孩子沒有回頭看小方，這句話卻無疑是對小方說的。
「我知道。」小方說：「我知道牠們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忽然嘆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忽然充滿成人的憂鬱。
「可是我對不起牠們。」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遲早總有一天，牠們會全都死在獨孤痴的劍下。」小孩輕輕的說：「只要等到他的手可以握劍時，就一定會用牠們來試劍的。」
「你怎麼知道？」小方問。
「我父親要我養這些鳥，也是為了要用牠們來試劍的。」小孩道：「有一次他曾經一劍斬斷了十三隻飛鳥，那天晚上，他就死在獨孤痴劍下。」

……

小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說：「牠們雖然是你的朋友，可是你說不定也有一天會用牠們來試劍的。」
小孩也沉默了很久，居然慢慢地點了點頭：「不錯，說不定，我也會用牠們來試劍的。」
小方道：「你親眼看見他殺了你父親，明知他要殺你的朋友，卻還是收容了他。」
小孩道：「因為我也想做他們那樣的劍客。」
小方道：「總有一天，你一定也會成為他們那樣的劍客。」 

無意中看到的爆笑文，又是某位天才古迷的創作，讓我笑到不行！有創意的網友真的很多，看這些人寫的東西，有時比看古龍本身還要歡樂XDDD 不過要懂下面的笑料，最好先看過原作，裡面提到的人物有的出自『絕代雙驕』，有的出自『楚留香系列』、『陸小鳳系列』、『白玉老虎』，及『拳頭』(憤怒的小馬)，要是沒對人物的言行個性有基本了解，就不會覺得那麼好笑了。我『白玉老虎』及『拳頭』還沒看，『陸小鳳系列』也還沒看到宮九，所以對趙無忌、小馬及宮九的部份比較沒感覺，但是陸小鳳和小魚兒我就覺得超級爆笑！描繪得實在傳神，也因為傳神所以有精彩笑點！

：批踢踢古龍版。(那裡也是轉載，但原出處連結已經失效)

江小魚篇：

以機智著稱的小魚兒自然馬上看出那是假酒。

小魚兒（眼珠滴溜溜轉，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假酒販子作親熱狀）：哇，這不是石小弟麼？好久不見你該行賣酒啦？正好，我現在開著一家酒樓，以後就從你這裡長期進貨了。

假酒販子先是一愣，繼而暗喜，趕緊連聲叫大哥並做久別重逢狀。只是面前這認錯人的小子好像比自己小很多哎……

小魚兒（繼續親熱地）：小弟啊，宜春院龜奴那工作不做了？

假酒販子：……不做了不做了。

小魚兒：聽說你老婆跟人跑了，你可別為這事太傷心。

假酒販子：……不傷心不傷心。

小魚兒：看開就好，女人如衣裳嘛。還有，你兒子不是你親生兒子那件事，全村都知道了，可不是我傳播出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假酒販子（臉色已經發紫）：相信相信。

小魚兒：我還聽說你得了絕症，活不過三個月了，看在同村一場的份上，我想給你介紹個好棺材店，買一口送一口……

假酒販子（臉色已經由紫變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了。

小魚兒（還是很熱心地）：喂，別走呀！你要是覺得折扣不夠，我還認識一家初次消費就可以升為高級會員，終身享受88折優惠的棺材店……


江玉郎篇：

同樣聰明絕頂的江玉郎自然也看出了那是假酒。

江玉郎：哇，這不是石小弟麼？……

假酒販子（立刻轉身）：少來這一套，剛才一個叫江小魚的混蛋已經叫我吃過虧了！

江玉郎：什麼？又是那條該死的小魚？他怎麼總是搶在我前面？既生郎何生魚啊……


老實和尚篇：

假酒販子出價三兩，最後以二兩三錢成交。

假酒販子非常高興，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後馬上就走，不想剛走出沒多遠，老實和尚突然大步流星地追了上來。

假酒販子（暗自尋思）：難道他看出了那是假酒？然後擺出死不認賬狀。

老實和尚（直挺挺地跪下去磕了幾個響頭，並把一錠銀子擺在假酒販子腳下）：阿彌陀佛，我身上其實有三兩銀子的，卻為了佔點小便宜還到二兩三錢，佛祖知道了一定會怪罪我的。

假酒販子：……

老實和尚：況且出家人本應四大皆空，我卻從你這裡買了酒，這是不可饒恕的。

假酒販子：……

老實和尚：酒我還給你，銀子您拿去，希望您以後在佛祖面前多燒幾柱香，好減輕我的罪惡。

假酒販子：……

老實和尚：你若不答應我，我就跪著不起來。

假酒販子（認定這人是個傻子）：你起來吧，我答應你了。

老實和尚又磕了幾個頭，這才低著頭走了。

假酒販子（看著老實和尚的背影笑得嘴都合不來）；我真高興哇我真興高，三兩的銀子白揣進我的腰……

一拍錢袋，大驚失色，原來錢袋早已經空了。


陸小鳳篇：

陸小鳳（直截了當地）：你賣的分明是假酒。

假酒販子：……

陸小鳳：這樣吧，你出來跑業務也不容易，我們比賽挖蚯蚓，一個時辰內你要是挖的比我多我就買你的酒。

假酒販子（打量陸小鳳一眼，覺得農夫出身的自己一定比這個長四條眉毛的傢伙強）：一言為定。

於是兩人找到一塊菜地，假酒販子開始揮汗如雨……

直到滿一個時辰後假酒販子才抬起身子來，滿身泥土疲憊不堪的他拖著麻木的雙腿尋找著陸小鳳。

陸小鳳渾身乾乾淨淨地躺在遮陽傘下喝著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假酒販子：你……

陸小鳳（若無其事地）：我輸了。

假酒販子（大叫）：你這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微笑）：沒什麼意思，我就是喜歡看人挖蚯蚓的樣子，才花三兩銀子，值。


小馬篇：

小馬（也直截了當地）你賣的分明是假酒。

假酒販子（很蠻橫）：是假的怎麼地？難道你也想跟我比賽挖蚯蚓？

小馬：不想。

一拳出去，打歪了假酒販子的鼻子。


宮九篇：

宮九（面容冷峻的）：你賣的是假酒。

假酒販子：我……

宮九：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太平王世子。你連太平王世子都敢騙？

假酒販子（冷汗津津）：我……

宮九（突然興奮地）：不過我發現鞭子沾了你的酒後打在身上好爽耶，你那裡還有多少？我全包了……

假酒販子：…………（狂吐不止）


胡鐵花篇：

甜兒：楚大哥，胡大哥喝了酒販子送來的兩罈酒後，到現在還醉得人事不省呢。

楚留香（上前看了看）：哇，這是假酒啊！假酒都能醉成這樣，胡兄真是古今第一人……


趙無忌篇：

趙無忌（還是直截了當）：你賣的是假酒。

假酒販子：為什麼都這麼直接……

趙無忌：不過我的意思不是絕對不買啊。

假酒販子（大喜）：那你什麼時候想買？

趙無忌：等我擲出來的不是一把豹子的時候……

於是假酒販子等了一天，但是趙無忌擲出來的全是三個六…… 

除了『絕代雙驕』，我想不起那次看古龍小說笑這麼開心。它的對話有趣到不行，人物也實在妙到毫巔。隔了四年重看『歡樂英雄』，這一次，心裡真的充滿了歡樂。

也不是說第一次看的時候不歡樂啦，只是那次我挑出來的劇情bug太多，對很多安排也不盡滿意，東嫌西嫌，到頭來失望太多，歡樂就淡了。回頭去看當初寫的書評，還真評得毫不留情啊(笑)。

可是這次重看，怪了，之前被我嫌到臭頭的東西，我要嘛就發現有說法可以解釋，要嘛就覺得沒什麼太大問題，比如假南宮醜的真正身份、金大帥和燕七的關係，以及玉玲瓏怎能騙過王動和燕七等(在看過一些例子後，我由衷相信有些人化濃妝和不化妝的確有天壤之別，就算拿照片兩相對照也看不出是同一個人)。因此，我終於能把它當作一個有缺陷的精品來看待，而不像從前認為它只有一個優點，就是人物出眾了。

不過，這次重看也是有點一波三折。第一次看的時候，沒看幾頁就笑得不可遏止，著了魔似地拚命看下去，直到中段才開始有些疲態，想不到這次正好相反。我雖然一開始也笑得很開心，但可能是手邊同時在重看『多情劍客無情劍』，對於兩邊差異太大的風格消化不良，大概看了兩章就把這部擱在一旁。直到又看了好幾部小說，已經被古式悲愴氣氛弄得無比憂鬱，想換點開心的調劑一下，才想到把它讀完。結果這一讀竟完全停不下來，一口氣讀到最後，讀罷還意猶未盡，只恨不得古龍多寫一點後續，這變化倒也讓我始料未及。

看來人在不同時間、不同情況下讀同一本書，果然會有極為不同的感覺。以前我總不完全相信，因為我的口味向來數十年如一日，直到這次我才真的信了。

言歸正傳，雖然書名叫『歡樂英雄』，但若有人以為這故事充滿歡樂，那可就錯了。主角們遇到的麻煩絕不會比古龍其它故事少，他們每個人甚至照樣都有一段傷心的往事，一個難以向人啟齒的秘密，因此，他們絕不是表面意義那種無憂無慮、日子過得快快樂樂的人。(那麼窮又那麼懶，要活得無憂無慮也不容易啦XD)

那麼，這故事究竟歡樂在那裡？

它的歡樂，其實正奠基於這些人物的可愛與光明上。

四個主人翁──王動、郭大路、燕七、林太平，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他們不事生產，不為武林而戰，對人類唯一的貢獻，就是他們偶爾的豪賭(促進經濟流通)，這樣四個老靠當鋪及救濟金過活的人，縱然有一身武藝，算不算英雄？要用金庸的標準來看，那真是八竿子勾不上關係。但在古龍的定義裡，只要沒有做虧心事，願意寬恕仁慈，心懷正義真理，就算看起來再平凡的人，也都是英雄！

這四個「英雄」心裡雖然有煩惱，卻都願意快快樂樂地過。書中透露，就連最不食人間煙火的林太平，與最單純大路的郭大路，也知道人心險惡的道理，王動和燕七當然更不必說了。但他們雖然不能選擇自己所處的世界，卻能選擇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因此他們的歡樂是發自內心的。就像真正的勇者不是不知道害怕，而是雖然害怕卻仍選擇站出來一樣，如果郭大路他們對世情沒有半分了解，只是因為沒有煩惱而歡樂，帶給人的感動想必也就不會有那麼大了。

畢竟最能打動人心的，永遠是一股讓人佩服的傻勁。

當然，如果郭大路沒有誤打誤撞闖進富貴山莊，如果燕七沒有到富貴山莊避仇，如果林太平逃家沒有逃到富貴山莊，或許情況就會完全不同了。無論他們選擇怎麼度日，絕對不會有目前看到的歡樂，反而很有可能充滿悲傷。王動可能會懷著對父母的歉疚餓死，燕七可能再也無法死裡逃生，林太平和郭大路雖還不至於那麼悲慘，卻也絕對快活不到那去。

因此我非常慶幸古龍把他們湊到一起，也只有當他們四人在一起的時候，這個故事才是完整的。後來看郭大路孤身去找燕七，好久不見王動和林太平，我還有種莫名的惆悵呢 (也有可能是我太愛王動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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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郭大路和燕七，這兩個冤家真的很有趣。古龍很少這麼認真寫愛情，但他這次真的很認真。難得看他鋪陳這麼久，一點一滴慢慢培養郭大路和燕七的感情，讓郭大路對燕七，從只是哥兒們，到很特別的哥兒們，到簡直像他以為的斷袖之癖的深情，為此還特地把燕七的秘密最晚公開，雖然有吊讀者胃口的嫌疑，卻無疑是最聰明的作法，唯有如此，這兩人最後在一起，才會是眾望所歸、水到渠成。

更聰明的是，古龍並沒拿這兩人的故事作結，也沒把它當作最後高潮，而是把王動和紅娘子、林太平和玉玲瓏的事留到最後，這樣的寫法，多少有沖淡一點我看到燕七回復女兒身的感慨 (看到後來，我還真寧願她跟郭大路繼續搞曖昧)。也因此，我才能一直保持無比歡樂的心境，才會真真正正愛上這個故事。

人家都說這作品是古龍筆下的異數，說得一點都不錯，它的確夠特別。除了充斥全書的歡樂基調外，古龍也少見地融親情、友情、愛情於一爐，雖然仍極力歌頌友情，卻不再是人生的全部，愛情同樣刻骨銘心、感人至深，親情也讓人不由得熱淚盈眶、感觸良多。古龍書中的角色向來以浪子孤兒為多，有的身懷父母之仇，有的反過來對父母心懷仇恨，有的則完全沒交代和父母的關係，這部卻一口氣提到三段親情──王動、林太平和燕七。雖然後兩者都是帶有試探性質的，林太平的母親用極端手法試探兒子身邊的朋友；燕七的父親用各式怪招試探女兒的情人，但無論如何，他們的用心良苦都令人動容，也騙去我不少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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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筆下的女角，基本上有兩種：要嘛敢愛敢恨，性情激烈如火；要嘛溫柔似水，好像連螞蟻都不敢殺，再來就是像紅娘子那類看似毒婦，實則良心未泯的成熟女人。但燕七都不是，她是女人中的女人，也是女人中的男人。她既開明，又有點小心眼；既聰明，又有時看不開。她常臉紅和吃醋，卻完全不像其它故事的女角一樣，帶有嬌憨任性的氣質，男性的冷靜果斷與女性的溫柔堅強，竟巧妙地揉合在她身上，這樣的女主角，在古龍小說中，除了『碧血洗銀槍』的大婉、『蕭十一郎』的風四娘、『絕代雙驕』的蘇櫻，就無人能出其右了。

這樣一個女子，怎能不封為珍品中的珍品？

很多人好像覺得郭大路看不出燕七是女人有點誇張，我倒覺得還好。梁山伯看不出祝英台是女兒身，是因為他是呆頭鵝；大將軍看不出花木蘭是女兒身，是因為她太英氣勃勃，想來這兩種理由在郭大路身上都說得通。最近我在看『說話前，先想好要伸那根手指』，這本書提到男性是隧道型視線，無法像女性一樣「一瞥觀四方」，加上對肢體語言的敏感度不若女性，通常沒有女性傳說中那種「嚇死人的超準直覺」，若是再遲鈍一點的男生，則很有可能完全無法解讀女性釋放的一些「好感訊號」，非要女性明白暗示不可，因此郭大路若也是這種遲鈍型的男人，看不出燕七是女人，當然就無可厚非了。

哈哈，何況他看不出來比看得出有趣太多，那段他找王動討論性向問題的對話，豈非就經典得很呢？(我簡直是看一句笑一句) 

許多人批評古龍小說中的人物，不是武功宇宙無敵強，就是腦袋宇宙無敵聰明，武功強我沒話說，因為我也知道古龍是懶得寫過招拆招，但腦袋方面我就有點不解了，畢竟古龍寫的是推理武俠，就像推理小說中的偵探要是笨蛋，怎麼抓得到兇手一樣，古龍小說中的主角腦袋要是都不管用，怎麼破得了江湖奇案？

就沈浪這個人物來分析，他的聰明是「判斷精準」、「洞悉人性心理/弱點」、「知己知彼」、「置死地而後生」、「將計就計」、「觀察敏銳」、「心細如髮」、「毫不鬆懈」、「不動聲色」等條件堆砌起來的，也就是說，他的聰明還需要「冷靜」、「沉著」、「勇敢」、「智慧」、「細膩」、「江湖經驗及閱歷豐富」等特質輔助才能辦到，這就是為什麼像朱七七那樣聰明的女孩子仍老是上當，一大票江湖老手被人玩弄於鼓掌，卻只有沈浪永遠能夠全身而退；也是為什麼很多讀者不喜歡沈浪，覺得他看起來太淡漠、太完美，或者說，太「不像人」了。

沈浪看起來的確很完美。大智大勇、武功深不可測、血統優良、外表英俊瀟灑、為人正直俠義，臉上永遠掛著的那抹微笑更為他勾來不少桃花運，書中看得見的美女通通為他瘋狂，就連才貌雙全的王大公子見了他，也只能乖乖靠邊站。但他「不像人」嗎？在我看來，上述那些特質為沈浪贏得不少敬重與掌聲，也贏得佳人芳心沒錯，卻很顯然沒為他贏得多少快樂，反而只有無邊煩惱，而他的煩惱，不正證明了他只是個平凡人？

「有時我真想放下一下……世上的人那麼多，為何獨獨要我挑起這付擔子，快活王縱是惡人，但他待我卻不薄，為何我一定要他的性命？我如此做法，又能得到什麼？又有誰會了解？誰會同情……」(漢麟版P 1109)

這是沈浪聽說佳人別嫁時，內心動搖，一時鬆口對冒牌朋友說出來的話。諷刺的是，這擔子偏偏是他自己挑起來的。身為九州王的兒子，他從小就被教導成一個以江湖存亡為己任的人，因此即便十歲便散盡萬貫家財，飄然而去，仍然不忘打擊犯罪，連糊口的工作都是捉拿江湖惡徒。在這種狀況下，他的人生根本不是屬於自己，而是屬於整個江湖，他根本沒時間談情說愛，因為他已準備隨時要為人家賣命。

或許這正是每個俠客不可免的宿命，在「大我」之下，「小我」往往註定要被犧牲、被遺忘。

偏偏沈浪的煩惱還不只於此。他永遠不能也不敢鬆懈，永遠下意識在提防所有可能出現的危機，永遠得凡事多想一層，永遠不能像熊貓兒或朱七七一樣，要就痛痛快快地笑，要就痛痛快快地哭，敢愛敢恨，把感情清楚表現在臉上。就連和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就算心事重重、滿懷憂慮，他也無法放心地把臉上的笑容(偽裝)卸下。

他的沉著、冷靜、處變不驚在遇敵時是優點，平時過日子卻是缺點，因為他根本不能放懷去享受人生，就算活得很辛苦，他也改不了這種已深入骨髓的「習慣」。

因此，沈浪身邊的人很幸運。被抓有人會去救，被欺負有人會去討公道，遇到麻煩有人會想法子，只要有沈浪在，就算天塌下來也沒關係。

但沈浪自己呢？他得用自己的痛苦來換取朋友的快樂，用自己的警醒與壓抑來換取朋友的安全。他雖然像是能看穿所有人的心，卻沒有幾個人能真正了解他，他內心的寂寞苦悶又有誰知道？所以沈浪並不如別人想像中那麼風光得意，所以他反而暗自羨慕單純直爽的熊貓兒。

所以，我反而很同情這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無懈可擊的沈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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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古龍在『武林外史』塑造了引人入勝的情節，及千迴百轉的事件，但真正吸引我、最讓我欣賞的一點，還是角色塑造的成功。

在此之前的作品，不是出色配角壓去主角風采，就是全書幾乎只有主角一個人能看，直到這部作品，主角與配角才各自散發屬於自己的光彩，發展出個人鮮明的性格與魅力。

最特別的是，古龍第一次這麼深刻地描寫一個女孩子的心理，就是在『武林外史』。故事前半部，大部份事件都是從朱七七的角度描寫，從她的遭遇帶出來的，沈浪這個主角出場的次數反而少得可憐，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武林外史』吸引不少女性讀者，朱七七也爭取到不少人的認同和喜愛。

關於這點，老實說，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明明朱七七是個惹禍精、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滿腦子想的就只有她的愛人，自己的兄弟、性命、一切，在愛情之前都失去了意義，如果沈浪最後沒有被她吸引(或感動)，等著朱七七的想必只剩毀滅，這種態度我一向不欣賞，為什麼我雖然說不上喜歡她，卻不會討厭她呢？

分析起來，或許是因為朱七七心地善良，又單純得讓人同情吧。她完全是愛情小說最常出現的那種典型爛好人女主角，只不過愛情小說向來傾向把這種女主角寫成平凡女，朱七七卻擁有天香國色的美貌、敢愛敢恨的性格 (若她個性和小龍女一樣軟弱，就別指望我不罵她了)。其實要不是她眼淚流太多，嘶聲哭喊的時間太多，為沈浪花的銀子也太多(我不愛鋪張浪費)，我會對她更有好感。

可是朱七七也不總是這麼天真善良，她和白飛飛雖然在各方面有許多不同，根本上卻是一致的。「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的毀滅心理、「得不到你的愛，就死在你手上」的自毀心態，簡直如出一轍。這樣激烈的感情，放在小說來看是很動人，放在現實中就很嚇人了，這應該也能看作古龍的「女人美學」吧 (總覺得有點像谷崎潤一郎筆下絕美的毒婦，令人戰慄)。

只是，相較之下我還是喜歡朱七七勝過白飛飛。朱七七被人家整得再慘，到了可以報復的時候，還是會心軟，還是會決定以德報怨，即使這麼做只是讓自己再一次陷入危機，也無怨無悔。那些遭遇說實在話，已經足以讓一個正常人心理變態，但她還是能維持善良的初心，始終以至誠待人，要做到這點實在不容易。一個從來沒被騙過的人這麼做，還可以說他天真無知，一個被騙無數次的人仍然願意相信別人，就難能可貴了。因此，我覺得就算白朱兩人易地而處，讓朱七七在白飛飛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朱七七也絕不會變成另一個白飛飛。

說到白飛飛，好像讀者基本上都分為「挺朱派」和「挺白派」，喜歡白飛飛的好像還不少，但我實在無法喜歡這角色，無論是前半部的柔弱動人，還是後半部的心如蛇蠍，通通讓我反感，她唯一能勾起我一絲好感的時刻，就只有最後的退讓。(那封訣別書看了竟有點想哭)

說到白飛飛，還有個很大的bug，那個花神祠裡的塑像若是她母親，她母親一定是個長得跟她很像，而且美若天仙的女人，但起初講到幽靈宮主的時候，傳言她母親是個徹頭徹尾平凡的ㄚ頭。好，江湖傳言不可盡信，但快活王看到和母親長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白飛飛，怎麼會不認得，把她當作自己的寵妃？這可就說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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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女性角色不怎麼吸引人，真正吸我眼球的當然就是男性了。古龍在這部小說實在塑造了很多經典的男性角色，而且是梅蘭竹菊，各勝擅場，很難分出個先後。比較可惜的是熊貓兒，在沈浪、金無望、王憐花三強壓境下，幾乎沒什麼伸展空間，淪為讓氣氛輕鬆一點的跑龍套角色，不過若不和沈浪他們比，他倒也是個討喜的角色。

奇妙的是，十幾年前第一次看的時候，印象中我並沒有很喜歡王憐花這角色，對金無望好像也僅止於欣賞而已，這次重看，我卻愛極了這兩個角色，甚至可以說，雖然朱七七和沈浪也挺相配的，但我更想看她和金無望或王憐花在一起，實在是因為這兩人的魅力大到我無法招架，更勝沈浪，他們和朱七七的橋段，也比朱七七和沈浪在一起的所有片段加起來還動人。難忘金無望雪地裡對朱七七的理解與安慰，難忘難得一笑的金無望竟連續被朱七七逗笑，也難忘朱七七脅持王憐花那段荒謬的惡搞。說出來，好像連熊貓兒跟朱七七的對手戲都比沈浪吸引人，怎麼會這樣？(驚)

金無望是個很微妙的角色，出場時明明是那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對沈浪的救命之恩卻牢記於懷，甚至無情無義的金不換，也能屢次因為他的縱容(好吧，我知道古龍是想寫寬容)而保住小命，繼續去為非作歹。他真正使壞的時候，算起來不過開頭數章而已。但我實在愛極了他這種微妙的性格，更愛他和沈浪那種過命的交情。古龍雖然喜歡歌頌友情，他筆下真正打動我的友情卻不多，因為古龍同時也信奉「最大的敵人就是你最親的朋友」教條，到頭來主角真正的朋友往往是他的畢生大敵，但這樣的友情通常建立在惺惺相惜上，也就沒什麼互動可言了。

古龍自己或許也很喜歡這段友情，因此雖然金無望中途飄然遠去，古龍卻沒讓他真正回到快活王手下，跟沈浪在戰場上敵對，反而讓他無意間也救了沈浪一次。

這時忍不住也要感恩一下，幸好小說不是影像，就算作者大筆一揮，把角色的容貌描敘得極醜極怪，讀者看得見的也只有他們流露出來的氣質，完全不會受他們的外表左右。實在不敢確定如果那個導演翻拍時，照小說寫出來那種形象選角，我還會這麼愛金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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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王憐花，有時我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個集好色、淫穢、卑鄙、邪惡、狡詐、無情於一身的反派，竟會那麼討人喜歡，彷彿充滿無窮無盡的魅力。

古龍無論在這部作品之前還是之後，都寫了不少類似王憐花這種條件的壞人──英俊、聰明、能忍、爽快(一被揭穿陰謀，就乖乖停手)，比如沈杏白，比如江玉郎，比起那些武功神級的大壞蛋，這類角色才是主角真正的心腹大患，因為要躲一個人的招式，畢竟比躲滿肚子壞水容易多了。但無論之前還是之後，都沒有那個反派的鋒頭更勝王憐花，也沒有那個反派能讓我心情這麼複雜，既想看他被主角生煎活剝，又希望他能繼續逍遙法外(當然，後來就轉而希望他盡快被主角感化了)。

類似形象的反派可以有無數個，王憐花卻永遠只有這一個，絕無分號。

我想古龍對這角色一定也是有某程度的偏愛，否則他怎麼會成為古龍筆下唯一一個留下秘笈的人呢？(一直認為古龍對秘笈這東西應該是很不屑的) 而且最後和沈浪一起到海外仙島去的人，竟然是他而不是金無望，老實說也讓我跌破眼鏡。

不過古龍小說我也還沒看全，不確定那部作品是不是還有秘笈，如果是我錯，就算我冤枉了古龍吧。 

『武林外史』是古龍邁向成熟之作，也是他書中「第一個武俠時代」的開始，之後大紅的小李飛刀系列，基本上就是承襲它的脈絡發展。這故事也首開古龍武俠「浪子俠客」之風，對他往後的人物塑造及創作風格，都有很大影響。無論從那方面來看，『武林外史』都是古龍迷，或對古龍感興趣的人不容錯過的作品。

其實就算沒有這些開創性的意義，『武林外史』也非常值得一讀，因為它本身就是個精彩的故事，是古龍寫武俠至此為止，第一部從頭到尾毫無冷場，語言運用流暢自然，氣氛營造舒緩得當，人物塑造鮮明成功的佳作。

故事的背景是這樣的：傳聞衡山有「無敵和尚」不世出的武林秘笈，無論黑白道都趕赴衡山，或想爭奪秘笈，或想阻止江湖浩劫，結果人心惶惶，互相殘殺，不但造成極慘重的傷亡，最後甚至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某個有心人的毒計，想讓眾多江湖高手拿自己的命來上當。

九年後，關外崛起一梟雄「快活王」，無論外貌還是各項特徵，都與當年死在衡山的江湖大善人柴玉關如出一轍，這時人們才知道，原來這「大善人」其實是個大惡魔，他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發布假消息的真兇，以趁機打擊武林、奪走各高手的秘技與財富。為了打擊快活王，仁義莊主集合江湖七大高手，共同商討對策，而「九州王」沈天君之子沈浪正好在場，無意中被捲入這場紛爭，又遇上求愛而來的武林首富之女朱七七，一場江湖恩怨鬥爭如焉展開。

看到這裡，可能有大半讀者以為故事會朝傳統武俠尋找秘笈、正邪大對抗之類的路線走。這樣的猜測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因為劇情的確包含尋寶及正邪對抗，發展卻全然出乎意料。尋寶到頭來原來不過是「募款手段」，只是帶出另一個陰謀的引子，正邪對抗也不是主角像闖關一樣，與大魔頭一個又一個厲害得不像話的手下對決，再一步步接近魔宮核心，最後來個超級大對決的戲碼(這模式在日本少年漫畫尤其常見)。事實上，主角大部份時間根本都花在對付另一個魔頭身上，而這魔頭到了後來，雖然和他站在同一個陣線，卻仍時時不忘要害他。

這樣的情節實在很有趣，至少就我所知的武俠小說，有這種發展的還找不到幾部。光是這樣的設定，就已讓人眼前一亮。

它特殊之處還不僅於此，另一樣我欣賞的創舉，就是把智慧與策略融入作戰之中。武俠中的武不再只是純然的打鬥，還有心計的交鋒，虛張聲勢的來回，人性與心理的運用，充份發揮「打架不是光看力氣，還要看腦袋」的道理，使一幕幕你來我往的鬥智，比實際的武打更驚心動魄，更讓人緊張不敢鬆懈。(老實說，看金庸那些細膩的武打描寫，我反而常看到快睡著，大都直接跳過)

『情人箭』我還沒看，就我所知，古龍第一次把「鬥智」寫入作品，讓技不如人的主角能夠憑自身機智化險為夷，是在『大旗英雄傳』。而這部『武林外史』則更進一步把這種特質發揚光大，將主角沈浪塑造成料事如神的諸葛亮，無論是驚才絕豔、玲瓏心肝的王憐花，還是雄才大略、城府深沉的快活王，都不能佔他什麼便宜，就算一時險勝，也會被他設法逆轉劣勢，最後勝利女神還是對他微笑。

我向來愛看聰明人的故事，愛看這些層出不窮的詭計與破解(但不是古龍一些收也收不回來的牽強懸疑故事)，因此『武林外史』可說是各方面都合我的胃口，沒有讓我失望。雖然仔細想來，還是有些交代不清的部份，及無端「失蹤」的人物，結構不能說十分嚴密，但每個事件環環相扣，先是古墓尋寶驚魂記，接著是大小姐朱七七江湖冒險(受難)記，牽扯出一串鬥智鬥力的情節，及人物間理不清的愛恨情仇，高潮迭起，意料之外的發展一個又一個，想不看下去都難！

這時古龍在語言運用上已趨向精簡，一行一段的情況到了中後段處處可見，但描寫上仍有中早期的細膩，在細節刻劃與氣氛營造上十分用心，處處可見神來之筆，不似後期作品幾乎將重點全擺在對話上，雖然仍有可觀之處，卻再也沒有中期這樣逼得我非得一口氣看完的吸引力，因為那樣的寫法會讓情節顯得鬆散，有了文字上的趣味與思考空間，卻很容易看到分心。

書中讓我拍案叫絕、印象極深的經典橋段，基本上有四：

1. 金無望的出場：贖人理論實在是一絕，用冰柱當武器也很有創意，或許是受金庸『天龍八部』生死符的啟發吧。

2. 王憐花的出場：不可否認，王憐花實在是此書描寫最最出彩的人物，他在地牢邊吟詩邊使劍的場景，令人難忘。

3. 王憐花的女裝：王大公子被朱七七脅持，不但被迫扮成個嬌滴滴的病美人，還差點被「嫁掉」，不但書中朱七七笑得快岔氣，我也看得很開心。(後面沈浪差點變他「爸爸」那段，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幾段更增添了王憐花的可愛與魅力，也讓我發現，我原來超愛看朱七七和王公子對戲XD

3. 沈浪與快活王的牌局：這場對決古龍用掉不少篇幅，但用得十分值得，將甫出場的快活王描繪得形象鮮明，也趁機烘托沈浪過人的才智與定力。

4. 快活林你追我逃記：古龍這麼用心構思腦袋的過招拆招，大概也只有這作品前後幾年的時間而已，自然顯得格外珍貴。自脫離山洞，沈浪和快活王約法三章，開始一連串逃亡記後，就描寫得險象環生、精彩刺激，讓人看得喘不過氣來，其中的變化往往讓人難以預料，不由得佩服沈浪的急智與大膽。

雖然有人批評快活王被寫得太弱，但我完全不這麼認為。快活王是心計深沉的梟雄，但他有個最大的弱點，就是對自己太有自信、太驕傲了，沈浪處處對症下藥，攻其不意，才有辦法化險為夷，這只能說沈浪看人太準，料事太神，卻不能說快活王不強。看看多少萬中選一的名將謀士，還不都栽在諸葛亮手上？ 

也看過批評快活王凡事以「欲望」為訴求，左右手一失去利用價值，就棄之如敝屣，才會自取滅亡。但心狠手辣、用過即丟不早就是快活王的招牌了嗎？要不然，他會惹出王夫人、王憐花和白飛飛的風流債，會有辦法爬到那樣無上的地位？只能說，這項特質成就了他，也毀滅了他，追究起來，還是人性的孽障使然。

即便如此，我仍然很喜歡快活王和沈浪間的惺惺相惜。快活林內飲酒一別的場景，隱隱有種蒼涼悲壯的氣氛，這在古龍大部份正邪對抗的作品中，都是見不到的，因此快活王雖狠雖毒，畢竟還是有一些可敬可愛的地方。

要說可惜，我唯一可惜的只是王憐花。明明是那樣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物，到了快活林竟然毫無用武之地，只能唯沈浪是從，讓我看得有點難過。不禁有點怨嘆古龍，為了極力鋪陳沈浪的聰明，竟然犧牲了本應足以和沈浪分庭抗禮的王憐花。 

見俠聖〈琴雨蕭風齋武俠隨筆之五：細說「港古」〉。武林本《紅塵白刃》第十九集封底廣告亦見《怒劍狂花》、《大旗英烈傳》和《風雪會中州》。

話說po前一篇"偽作整理"時才在說，如果冰之火能列個完整的、真正的古龍作品年表就好了，想不到還真的有，而且寫得真是他媽的詳盡啊(請容許我以這句不文雅的話來表示我內心的激動與喜悅XD)。這位冰之火網友真的是神通廣大，看樣子只要是能跑的圖書館館藏資料庫(舊書報區)他通通去了，資料幾乎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部作品幾年開始連載到幾年，那一年集結成書，又是那年改了書名等等，一目瞭然，讓我對他的佩服又更深一層。(唯一的疑惑是，『桃花傳奇』去那了？)

經他這麼一寫，我才知道過去依賴的古龍年表有多少錯誤，又錯得多麼離譜。比如『浣花洗劍錄』，我一直以為這部作品在『情人劍』及『大旗英雄傳』之前，想不到其實是之後，難怪在故事節奏的進行、語言運用上，『浣』都比『大旗』進步許多(雖然不意味著故事比較精彩)。而『邊城浪子』之前一直以為寫在『九月鷹飛』之後，想不到的確是之前，所以古龍寫作時，基本上還是遵照故事的順序進行，沒有倒敘著寫。

但之前的評論家們忽略了這點，評論上當然也就會出現誤差。試想，一部作品的前後如果都搞不清楚，怎麼寫是那部作品影響了那部，作家是進步還是退步，從那部作品開始出現突破性的創新...等等？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也難怪冰之火與眾多鐵杆子古龍迷要這麼熱心地「追查」了。

話說看有些作品的連載日期，根本就有大半重疊，這時我才理解為什麼作品中有時會出現前後矛盾或bug，或許古龍自己寫著寫著都有點糊塗，或寫到忘記了吧。但他還能分神去想好幾個故事，也算很不容易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出現傑作，更是不容易，難怪他被稱為天才！常忍不住想，如果他像金庸那樣，一次只寫一個故事，一個故事一寫就幾年，寫完還花十幾年不斷修改，他作品會呈現出怎樣的風貌，他會得到怎樣的評價？

不過，或許這就是他跟金庸本質上的不同吧，就像有的演員一次可以軋好幾齣戲，有的演員一次只能平心靜氣琢磨一個角色；也像有的人適合長跑，有的人適合短期衝刺，真要放在一起比，反而不能各自發揮所長了。 

 仍然是冰之火。他這篇古龍小傳真的是我目前看過最有「愛」、「考古」最詳盡的整理，感覺上只要跟古龍有關的，這位冰之火都查得差不多了，超強！ 看這篇文章前，我不知道古龍做過黑道小弟（以他跟黑道的種種淵緣來看，他小說的江湖味最濃不是沒道理的），不知道他老爸也寫過武俠小說，也不知道他最愛的角色是鐵中棠、李尋歡和郭大路。從小說內文來看，他偏愛李尋歡是看得出來的，但其它兩位就看不出了，不過這事讓我很興奮，因為除了郭大路外，另兩位都跟我一樣^^（我心目中的第一名則是小魚兒）。

題外話，他的弟弟妹妹名字大都有個「小」字，只有他很不合群哩XD 難怪他筆下人物很多「小」(龍小雲、小雷、小方、小魚兒...)。

：冰之火  
出處：古龍武俠網

古龍（1938.6.7－1985.9.21），本名熊耀華，籍貫江西南昌，生於香港，卒於臺灣。
學歷：德聲教會小學（香港）、臺灣師範學院附屬中學、臺北市立成功高中、淡江英語專科學校。
經歷：職業小說家。一度為幫派小弟，在出版社打雜，替武俠名家代筆。
淡江肄業後曾在美軍顧問團工作。成名後跨行擔任編劇及導演，創辦寶龍電影公司。

一、家庭

父熊飛（熊鵬聲），據聞為北平中國大學土木系畢業，曾以筆名「東方客」寫武俠小說。拋棄家庭後與張秀碧同居。若干年後隨高玉樹跨入政壇。晚年自東吳大學退休。

由於熊飛拋棄妻兒，古龍與其斷絕關係，曾自稱上將熊式輝之子。

母早逝，姓名待考。妹熊小（曉）雲、熊小（曉）燕、熊小毛（？）。弟熊國華（熊小華）。

古龍的兒女數目待考，已知者有三男：
長子鄭小龍（1967？－），鄭月霞所生。警官，數度獲得世界警消柔道大賽冠軍。
葉怡寬（張怡寬，1973？－），葉雪所生，曾過繼給張不池。資訊專家。
熊正達（王仁達，1977－），梅寶珠所生，曾改為繼父之姓。職業軍人。

知名的「女主人」：鄭月霞（同居）、葉雪（結婚）、千代子（日本籍，同居）、梅寶珠（結婚）、于秀玲（同居，或稱結婚而未登記）。

二、朋友

自幼「落拓江湖載酒行」，曾在刀光血影中討生活。
義氣為先，上結文人雅士，下交販夫走卒，兼及黑白兩道。

有李費蒙、馮娜妮（李費蒙夫人）、諸葛青雲、臥龍生、鄒郎、司馬翎、胡正群、楊子葳、喬奇、倪匡、王羽、徐增宏、高庸、于志宏、薛興國、丁情、三毛、高陽、林清玄、王冠雄、柯俊雄、徐少強、蔡瀾、陳曉林、陳定山、高逸鴻、蔔少夫、金庸等。

與倪匡交情最好；馮娜妮號稱「古龍的媽」；諸葛青雲是入門師父；薛興國、丁情是弟子。

三、影響古龍的創作者及電影

（一）西方作家
海明威、傑克倫敦、約翰史坦貝克、馬利奧普佐、露易莎梅奧爾柯特、毛姆、大仲馬、柯南道爾、莫里斯勒布朗、伊恩弗萊明、尼采、沙特等。

（二）日本作家
吉川英治、松本清張、柴田煉三郎、小山勝清等。

（三）武俠作家
王度廬、鄭證因、朱貞木、白羽、還珠樓主、金庸、臥龍生、司馬翎、諸葛青雲等。

（四）詩人
可能包括紀弦、覃子豪、鄭愁予等。

（五）導演
可能包括希區考克、張徹、胡金詮等。

（六）電影
《飄》、《宮本武藏》、《第七號情報員》、”The Exorcist”等。

四、成就

臺灣首席武俠小說家，武俠電影史上最耀眼的原著作者。
曾與臥龍生、司馬翎、諸葛青雲並列臺灣四大天王，後與金庸並稱。
香港之梁羽生、金庸，臺灣之臥龍生、古龍，馬來西亞之溫瑞安堪稱戰後五大家。
平江不肖生、還珠樓主、金庸、古龍是民國以來的四代盟主。
評論家胡正群提出「古龍之前無新派」，葉洪生稱古龍為「新派掌門人」。
引出溫瑞安、黃鷹、龍乘風、于東樓等武俠名家。

五、原著及影視改編

（一）原著作品 

由新詩入門。初中時曾在《聯合報》發表新詩（1952）。
第一篇拿稿費的小說：短篇文藝〈從北國到南國〉（1955）。
生平撰寫武俠小說六十餘部。第一部：《蒼穹神劍》（1959－1960）。
篇幅最大的武俠小說：《絕代雙驕》和《武林外史》。
被最多讀者肯定的「古龍第一書」：《多情劍客無情劍》。
先有劇本後有小說、取消章回體的奇書：《蕭十一郎》。
依事件而非時序排列的得意之作：《歡樂英雄》。
金庸邀稿、有接班意味的作品：《陸小鳳傳奇》系列。
唯一以近代都市為背景者：《絕不低頭》。
最痛苦的創作經歷：1974年《天涯．明月．刀》被《中國時報》腰斬。
最後發表的武俠小說：《大武俠時代》系列（1985）。
四大系列：「小李飛刀」、「楚留香」、「陸小鳳」、「七種武器」。
三小系列：「蕭十一郎」、「三少爺的劍」、「大武俠時代」。
空有其名的系列：「驚魂六記」，僅完成一部分《血鸚鵡》，此後由黃鷹接手。
最喜歡的主角：《大旗英雄傳》鐵中棠、《多情劍客無情劍》李尋歡、《歡樂英雄》郭大路。
第一部被改編的原著劇本：《蕭十一郎》（1969）。
最後一部原著劇本：可能是《一劍刺向太陽》（1985）。
散文集：《不是集》（香港：玉郎）。
　　　　《誰來跟我乾杯？》（天津：百花文藝，與《不是集》內容基本一致）
　　　　《誰來跟我乾杯？》（臺北：風雲時代）。
首載次數最多的期刊：香港《武俠春秋》。
首載次數最多的報紙：臺灣《聯合報》系，包括《民生報》。
生前主要的出版者：臺灣：真善美、春秋、南琪、漢麟、桂冠、萬盛、風雲時代
　　　　　　　　　香港：武俠春秋、武林、武功（翻印）、華新（翻印）、環球、天地
　　　　　　　　　中國大陸：珠海、太白文藝
目前主要的出版者：風雲時代（臺灣）、珠海（中國大陸）。

（二）影視改編 

作品至少改編為八十部以上的電影（或稱兩百五十部）。擔任過二十五部以上的編劇。
作品改編為七十部以上的電視劇。1982年擔任過華視的編劇。
最早改編為電視劇的作品：《多情劍客無情劍》，1960年代末張宗榮主演，閩南語發音。
最早改編為電影的作品：《絕代雙驕》，1971年4月《玉面俠》，香港邵氏出品。
揚名立萬的改編電影：1976年邵氏《流星•蝴蝶•劍》和《天涯•明月•刀》。
拍過最多電影的導演：楚原，1976年邵氏《流星•蝴蝶•劍》開始。
演過最多主角的影星：狄龍，1976年邵氏《天涯•明月•刀》開始。
最轟動的電視劇：1977年香港無線電視《楚留香》，鄭少秋主演。

六、小傳

古龍，本名熊耀華。祖籍江西南昌。生肖屬虎，1938年6月7日出生於香港（戶口登記1941年出生，另有1937年出生的說法），幼時曾住過漢口，後經香港赴台，1985年9月21日病逝於臺北。

由於內戰的緣故，熊耀華隨家人移居香港，就讀於德聲教會小學。1950年漂洋過海，定居臺灣。先就讀師院附中（今師大附中）初中部，1954年秋考上成功中學（高中）。才華洋溢的熊耀華在這段時間大量寫詩，投稿藍星詩刊、成功青年等。可惜天倫夢碎，就讀成功中學時，父親熊飛（熊鵬聲）因外遇拋棄妻兒，不久熊耀華亦離家出走，獨居於浦城街，一度加入幫派，刀疤累累。高二時（1955），這個叛逆少年在晨光雜誌發表小說《從北國到南國》，筆名古龍，開始了他的職業寫作生涯。

1957年秋，古龍進入淡江英專（即淡江大學前身），就讀夜間部英語科。第二年旋即棄學，與舞女鄭月霞（莉莉）同居於臺北縣瑞芳鎮鄭家。為了謀生，他開始從事武俠小說創作。1960年至1963年是古龍的潛伏階段或試筆階段，發表了《孤星傳》、《護花鈴》等十餘部小說。由於大量接觸外國文學，作品染有西方文藝色彩。這時，臺灣武壇以三劍客臥龍生、司馬翎、諸葛青雲為尊，古龍特意結交他們，還替他們代筆了幾部。最重要的朋友牛哥（李費蒙）、牛嫂（馮娜妮）也在這段時間認識（後者也是古龍初中、英專的學姊）。兄長輩如鄒郎和胡正群也很照顧古龍。

1963年起，古龍接連發表了《情人箭》、《大旗英雄傳》、《浣花洗劍錄》、《名劍風流》、《武林外史》和《絕代雙驕》等六部長篇，皆接近或超過百萬字，質感也明顯提升，遂躍登為「四大天王」之一。1964年至1966年發表的《浣花洗劍錄》向《宮本武藏》等日本時代小說取經，探索武道（天道），另辟武俠蹊徑。《武林外史》奠定古龍武俠小說的「浪子」風味，強化了《名劍風流》的現代感。《絕代雙驕》有明顯的寓言化傾向，是第一部大紅大紫的長篇武俠喜劇。傳為美談的是，香港知名作家倪匡替明報邀稿《絕代雙驕》，從此和古龍結為莫逆。往後近二十年，倪匡每到臺灣，就會和好哥兒們吃飯、喝酒、玩女人，兩人也常跨海打電話，訴說寂寞，聊到天昏地暗。

1967年，《鐵血傳奇》（即楚留香傳奇）破繭而出，集武俠、文藝、偵探、推理、寓言于一身，自立門派，樹立「新派掌門人」的標竿，也開啟了往後十餘年的黃金時代。《多情劍客無情劍》再接再厲，成為武俠史上驚世豔俗的不朽名著。《楚留香傳奇》系列、《多情劍客無情劍》、《蕭十一郎》、《流星．蝴蝶．劍》、《歡樂英雄》、《大人物》、《陸小鳳傳奇》系列、《七種武器》系列、《天涯．明月．刀》、《三少爺的劍》、《白玉老虎》、《碧血洗銀槍》和《英雄無淚》等作品均廣受歡迎。其中《陸小鳳傳奇》系由金庸封筆後親自替旗下的明報邀稿，有「盟主」傳承的意味。另《天涯．明月．刀》因理念較為前衛，被中國時報腰斬，古龍引為憾事。然1976年香港邵氏竟以《流星．蝴蝶．劍》和本書為底本，開創了武俠電影的又一次高峰，也締造了古龍的電影時代。中國時報不得不向古龍低頭邀稿，於是有了《碧血洗銀槍》－－這可說是古龍的「王子復仇記」。

古龍的創作理念是「求新求變」，不受傳統拘束，將中外經典鎔鑄一爐。從創作中期直到末期，他不斷突破自我，多次說「武俠小說到了要變的時候」。中外鎔鑄者，如王度廬鶴－鐵五部曲和《野性的呼喚》共治於《多情劍客無情劍》，又如《小婦人》融入《歡樂英雄》，《教父》和日本漫畫《帶子狼》融入《流星．蝴蝶．劍》。直到1979年《英雄無淚》完成後才進入衰退階段，創作銳減，代筆橫行。這和古龍興趣轉向編劇，以及健康不佳有極大關係。

早在1969年，古龍就替導演徐增宏寫過劇本《蕭十一郎》，這也是第一部先有劇本再有小說的武俠名著。可惜，電影於七十年代初上映時不受注目。1976年香港邵氏推出《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轟動港臺及東南亞，古龍小說如日中天，幾乎每一部都被改編為影視作品。八十年代鄭少秋主演的港劇《楚留香傳奇》在台播映時盛況空前，「滿城爭說楚留香」，和楊麗花歌仔戲、黃俊雄布袋戲《史豔文》、古裝劇《一代女皇》均為臺灣電視史上的經典作品。因此，古龍自七十年代晚期即投入影劇事業，與好友倪匡、導演楚原經常合作，掛名之作品不下數十部，1980年甚至創辦了寶龍電影公司。這雖然有助於小說文本的激發和創新，卻也分散了重心。

另一方面，古龍自年輕時就嗜色如食，嗜酒如水。發達後更加忘形得意。1977年染上肝病，健康逐漸走下坡。1980年底在北投吟松閣飲宴時遭人砍傷，失血2000cc，又輸入帶有肝炎的血液，從此健康更形惡化，原本「大頭、胖子」的體型嚴重縮減，判若兩人。婚姻的觸礁、電影投資的失利，也造成他心中的苦悶，忘情於酒。1985年9月21日因肝硬化引起食道瘤大出血，下午六時不治，享年四十七歲。出殯時，王羽、倪匡、林清玄等友人在他的棺材裏放了48瓶XO酒陪葬。喬奇為他寫了一副挽聯：「小李飛刀成絕響 人間不見楚留香」，至今猶為津津樂道。

古龍生前情歸多處，年輕時與鄭月霞同居，生下非婚長子鄭小龍。後來又迷上舞女葉雪和日本留學生千代子，葉雪是他明媒正娶的的第一任妻子，未久離婚，育有一子。1976年再婚，對象是年輕、單純的梅寶珠。寶龍電影公司即取自夫婦之名。可惜古龍重友情而輕妻兒，不善經營婚姻，幾年後便以離婚告終。晚期女友不計其數。于秀玲是古龍的最後一個女人，陪伴至古龍病逝。

古龍一生創作的武俠小說高達六十餘部，代筆、冒名之偽書更超過百部。古龍去世後，作品出現版權糾紛，親友和出版商之間存在多起官司，多少影響了小說的傳播。今長子鄭小龍和婚生子熊正達已握手言和，期待再現古龍小說的繁榮局面。 

這也是冰之火找到的寶──古龍還沒進武俠界，還是個文藝青年時寫的短篇小說，刊在1955年出版的晨光雜誌上。推算一下，古龍應該是1941年以前生的（他的身份證上好像是寫1941，但實際出生日期有各種說法），我比較相信1938年的說法，因為若非如此，寫這篇小說時，他就只有14歲，如果是1938年生，那當時他就17歲，正正符合「文藝青年」該有的年紀。

題外話，想不到當時他就已經在用「古龍」這筆名了，很好奇他選這筆名的原因是什麼呢？很多小說家都喜歡投不同類型的稿子時，用不同的筆名，看來古龍還蠻「始終如一」的XD

說回到這篇小說本身，早期古龍的武俠作品節奏蠻紊亂的，語言的掌握上給人不甚自然的感覺，但是這篇小說的文筆基本上很流暢，裡面有種濃得化不開的愁思，或許恰恰反應了那個年紀的古龍心境吧。實際上的古龍應該是和故事中的鏗很像的，都對人生有種悲觀的想法，有些怨，也有些恨，更多無奈與傷感。看了不知不覺被感染，鼻子有種酸酸的感覺。

最後要感佩一下冰之火，他真的很強，連這種舊到不行的資料也翻得出來……

：古龍武俠網


　　「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瀟湘客，蘆花千里江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關山隔。」

　　……鏗走了，帶走了他憂鬱的笑容，頹傷的語調，單薄的行李，厚厚的書以及我對童年那一天真，純潔，甜蜜而又淒涼的回憶。

　　昨天夜裡，他告訴我要去一個遙遠而未可知的地方，今天早上，我在岸邊送他，是一個多霧的清晨，碼頭上籠罩著一片冷漠的白色，再襯上幾對斷腸的旅客，更是迷茫、淒清……我緊握著他的手，站在靠海邊的欄杆旁，我們相傍而無言，那被霧色沉浸在灰藍色天幕裡幽淡而飄渺的遠山，似乎已表達了我們離別的情緒，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說的越多愁更多。

　　最後，氣笛長鳴，是旅客上船的時候了，我再也無法忍住那已存留在我眼眶中很久的淚水，為了不使他有更多的難受，我只得將頭轉了過去，低低的說：「今天的風真大呀！」……

【一】

　　現在認識我的人，很少會知道我還有個姐姐，一個最愛我，最疼我的好姐姐，雖然在年紀很小的時候，我們會不免鬧彆扭，但我們畢竟還是互相愛護的。

　　大姐十歲的那年，我家由香港搬到北平，新居是一座又大又舊的四合院，據說還是清朝的一個貝子留下的，可是在我家搬去的時候，那房子已被過多的時日失去了它當年的豪華，高高的屋脊上滿布著厚厚的灰塵，偌大的一個院子裏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在每間房子的角落裏，充塞著的是蛛網、鳥巢和剝落的粉灰，你若是第一次走過它那扇笨重、臃腫的大門，你定會聯想到哪裡面是否正在上演著一幕因皇朝的沒落而演出的悲劇，可是這院子裏也有溫暖的地方，那是大門那兒的門房，門房裏有一位始終照顧這宅院的老頭子，灰白的鬍鬚，眼角的魚尾紋，以及已經十多歲的孫子，都在證明著他已有太大的年紀。

　　那時我比大姐還小兩歲，在我們那時幼小的心靈中，這老頭無疑地代表了這座頹敗的巨宅裏整個的神秘與傳說，當然，無形中他就成了大人們威嚇我們的象徵，我和大姐只要稍有越軌行動，大人們就會輕輕地跟我們說：不要吵了，再吵門房裡的「鬍子伯伯」就要來捉人了。每次，他們都會滿意的收到預期的效果。

　　但日子過久了，我們和鬍子伯伯之間的距離也一天比一天縮短，終於，我們已接近到不怕他的時候了，我們才開始發覺所謂「鬍子伯伯」，其實卻是個和藹慈祥的老人，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神秘甚至「殘酷」，一天又一天，「鬍子伯伯」成了我們童年崇拜的偶像。

　　門房離我們的臥室還有一段不太短的距離，但我們仍然天天去，無形中那兒就成了我和大姐的小天地，也就在這時候，我們認識了鏗！鏗是個沉默但並不孤傲的大孩子，也許是世道不公平了些，像他那樣聰明而好學的人，還沒讀完中學就沒念書了，但他並沒有埋怨，在他那清瘦而蒼白的面龐上，經常地掛著一絲和他爺爺一樣親切的微笑，每次我們到門房那兒去，不是看到他默默地坐在旁邊，就是在專心地看著書，講起來，鏗的書桌是我對大姐的一個很大的諷刺，因為她那時已上到小學五年級了，平常對於比她低了兩三班的我，總不免有些趾高氣揚的樣子，但他對鏗書桌上的書，卻是一點也不懂，於是我就常常以此嘲笑她，所以大姐生氣了。一看見鏗讀書就罵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

【二】

　　我們漸漸地更熟悉了鏗和他的爺爺，但是除了他是姓謝之外，我們不知他們家裡的任何情形，誰是鏗的父母，這在我們是一個永世也不能解答的謎，謎底是愛？還是恨？

　　日子無聲無息的飄落在我們蓋著琉璃瓦的房頂上，鏗是比以前長大了，別的都沒有改變，只是臉上的笑容卻一天比一天更少，大姐小學畢業後就考上了一個在故都很有名的女子中學，一個難得的好天，大姐帶著揭榜的報紙來找我到門房去，說要讓他們也分沾一絲屬於大家的快樂，於是我們興沖沖地去了，可是剛走出跨院大姐就住了腳，叫我聽聽是哪來的哭聲，我也彷佛覺得有一陣陣的哭聲在空中激蕩著，而且還好像是鏗的聲音。

　　大姐拉著我輕悄悄地走到門房的窗口，這時鏗的哭聲聽是更確切了，從窗口的空隙望進去，鏗是跪在他爺爺的面前反覆哭訴著：「爺爺，告訴我告訴我呀，到哪裡才能找到我的父母，難道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嗎？！」

　　我竭力忍住我將要爆發的驚異，我不知是何事使得鏗引起他從未曾有的怨訴，接著，鏗又說：

　　「為什麼人家所有的，所能享受的我都不能得到，上天生下了我為什麼又要把我遺棄呢，我也是有求知、求學的欲望的呀？」

　　我明白了一切，大姐的入學觸發了鏗的隱痛。

　　鬍子伯伯無言地流著淚，我不忍再看這一幅蒼涼的圖畫，轉過頭去。大姐不知在什麼時候走了，在北國夏日新綠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一團揉碎了的報紙……

　　此後，我看到大姐的內心彷彿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矛盾，鬍子伯伯那兒，已很少再能看到她那俏麗的身影，對於鏗她也不復有往日那樣沉默在一起歡樂在一起的時候，但奇怪的是她卻在無形中流露出對鏗深摯的關切，常常將自己應得的精美食物，悄悄地叫人送到門房去。

　　鏗呢！仍然是默默地比以前更努力地自習著，不知他是否缺少了青年男女所應有的那一份敏感，大姐對他的態度，並未能引起他太大的驚異或沮喪，他似乎有一個崇高的理想，而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這理想奮鬥著。

　　日子在平靜而恬適中過著，我們生活得不著一點痕跡，鏗是孜孜不倦的在念著書，我們呢，卻只有享受，享受……。

　　一年，二年，我們都長得更大了，我小學已畢業，當然比以前懂事得多，對大姐那複雜而矛盾的心情也有了深切的瞭解，所以極力地想設法縮短大姐和鏗之間的距離，但我每次殷勤地想在他和她之間做一個情感的掮客，換回來的卻只有冷漠的面孔，或者是無動於衷的微笑。

　　這日子本是平凡的，但大姐初中畢業的那年，我們發現了奇蹟。

　　原來北平各學校的入學考試差不多都是同時舉行的，所以應屆的畢業生準備升學的到那時都忙碌起來，但其中大姐卻是例外，本來，以她的程度來說考高中就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再加上大姐的自信心特強，所以她對這次入學的考試好像有了十分把握，不過，有時我們也會提到鏗的學業問題，那時大姐臉上那一付躊躇滿志的表情就會立刻消失了，於是，我開始知道，就是鏗和大姐之間的自尊心和自卑心在作祟，使得他倆之間的鴻溝漸漸地加深……

　　並不令人驚奇，大姐終於考上了她原來就讀的中學，但使我們每一個人驚奇的是鏗也考上了，考上了北平最難考的師大，這確是個奇蹟，若不是鬍子伯伯告訴我們鏗在深夜中苦讀的情形，我們甚至可能疑心鏗是否存著幾根「梅瑟」的杖子。

　　在鏗收穫到他自己奮鬥的果實之後，他埋藏著另一顆種子也萌芽了，這奇蹟使得大姐和他消除了內心的隔閡，他倆的感情在平靜而自然中發展著。

　　日子在幸福中暗暗溜走了，浸在愛情裡的鏗和大姐更幾乎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去的，人世間的空間與時間都彷彿已遠離了他們的生活，生命在他們，是奇妙而綠色的。

　　我不知有何種文字允許我描述這一段「戀」的故事，但我確知，這幾乎是無法描述的。

【三】

　　時局似高空中的氫氣球，已接近爆炸了，但沉靜的北平人卻似乎未把這緊張的時局放在心裡，除了在街頭茶館裏的閒談中，你或可嗅出一點戰爭的氣息外，其餘的依然是一派升平的景象。「勿談政治」的紅紙條漸漸地出現在小茶館明顯的地方，於是，你更無法尋覓戰爭的影子了。

　　這或者是一個大動亂前必有的安靜吧……

　　但這安靜延續的並不夠久。

　　一個冥暗的黃昏，大姐到我的書房裏來，臉色異樣的難看，不等我開口，她就告訴我！

　　「不等學期終了我們就要到漢口去避難，大約還有幾天我們就要走了，媽叫我告訴你把自己的東西準備一下。」

　　「避難？」我對大姐的話顯然不甚明瞭。

　　「是的，避難，難道你聽不懂嗎？」她生氣的說。我不知今晚她為何有如此大的火氣，但我確是不知因何故要避難，我尚未明瞭共匪的叛亂，於是我也生氣的說：

　　「是的，我不懂呀！」

　　大姐竟走了。

　　晚上我委屈的在媽房裡訴苦，媽安慰我，告訴我爸爸來的信上說共匪的侵略陰謀逐漸進逼，叫我們到漢口去避一下風頭，但是鬍子伯伯不願去，他要看顧這舊而大的四合院，為了陪伴他的爺爺，於是鏗也只好留在北平，為了這些，大姐才有這麼大脾氣。

　　聽了媽的話，一霎時我對大姐的憤怒有奇怪的諒解，我知道這離別會破碎鏗和大姐的美麗的夢……

　　這十幾天是令人困惱的，尤其是鏗和大姐，我幾乎看不見他們笑，那時我雖未能領略到愛的滋味，但是已瞭解愛的力量了。

　　最後是走的那天，從早上起鏗就出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去的地方，直到大姐跨上送我們去機場的車子，鏗仍沒回來，奇怪的是大姐的臉上竟沒有失望的表情，但她的內心卻有一種難堪的憂鬱，我想，他倆之間也許另有默契吧，誰能忍受送別戀人的悲哀呀！

【四】

　　到了漢口後，父親已為我們準備了一個家，在一德街，房子也很精美，但我們對故園卻有更深的愛好，這房子的前面也有很多年紀大和年紀小的人，但我們卻更喜愛鬍子伯伯和鏗。

　　我們常常有鏗寄來的信，但卻都是寄給大姐的，媽和我只不過有時鏗會在給大姐的信裡附一張問候的紙條，我們也不怪鏗，只有給自己所愛的人去信才不算一種負擔，當然，大姐回信的次數也一樣多。

　　但我們終於收到鏗正式給我們的信了。

　　我們打開來看，然後我們大家臉上都是異樣的難看，最後不知是誰最先開始哭了。

　　鏗信上說他爺爺死了（老年人的死原都是這麼突然的），還說在喪事完畢後他就到漢口來，徵求我們的同意。

　　我們告訴他這兒的心都在期待著他。

　　於是鏗來了，鏗來的並不快，這其中當然急壞了大姐，免不了，鏗會受到大姐的安慰和埋怨，但都是甜蜜的。

　　我們繼續在漢口念著書，一幅美麗的遠景展開在我們面前，漸漸鏗也不復再憂鬱，黃鶴樓、鸚鵡洲、龜山、蛇山成了他和大姐經常游棲的的場所。經過這一次波折，他倆的愛情有了更深一步的進展，沒有恨，沒有怨，有的只是濃濃的甜意……

　　生命中有時會發生一些人從未想到也不會想到的事，這些事有幸運的當然也會有不幸的……

　　為了逃避共匪進逼著的侵略，我們由漢口逃到廣州，再到香港，旅途中有太多的勞頓，再加上忽涼忽熱的天氣，到香港大姐就染上一身病，大姐的身體本就是弱的很。我們都擔心這病會很重，也許會使她在病榻上多睡幾天，但是我們從未想到這病的竟是腦炎，這腦炎竟使她一病不起，於是這悲哀使得我們和鏗都病倒了。

　　大姐下葬的那天，鏗的病仍然很重，爸特地請了個看護去照顧他，照顧他生了病的身體和破碎了的心，我們不敢告訴鏗關於埋葬大姐的事，我們知道他已失去了接受這悲哀的勇氣。

　　我們在南國十月的涼風中到達墓場，墓地上是淒切而寒冷，風吹著蕭索的樹葉，像是有誰在為我們奏著離別的調子，一塊新建的石碑立在大姐的墓前，那上面寫著：安息吧，妳已找到最愛妳也最為妳所愛的人，生命對於妳也可算是無憾了……

【五】

　　鏗終於隨著我們來到臺灣，這南國的天氣雖是多彩而富有溫情，但這微微的風，青青的樹並未能洗去他心靈中的憂鬱。

　　一天晚上有著比往常更多的月色，鏗到我房間來，我不敢撥起他的隱痛，只是說些我自己也不甚瞭解的人生、哲學企圖去打破他心靈上的枷鎻，但他卻先打斷了我滔滔的語聲，他告訴我一段他心裡的話。

　　「大弟，十年來我們朝夕在一起，我想最能瞭解我的只有大姐和你了，你知道，從小我就是個不幸的人，我曾忍受過別人所不能忍受的事，當然，我是難免有些孤僻的。」他偽裝的平靜並未能掩蓋住他內心的哀痛，他繼續說：

　　「是大姐改變了我，她使我開始有了幻想，沒有她，我不但不能享受人生而且根本無法瞭解人生，我似還記得希臘詩人亞嘉遜的詩句『愛要為所有存在的與有生命的歌唱，而撫慰所有人與神的煩憂。』起初我不懂，但後來我才知道那些詩句的意義，我才拋開煩悶，漸漸開始喜愛歡樂。

　　『人生』在那時確是給了我很多，如我是知足的我本該滿足了，不幸的是大姐亡故了；正如墓碑所說她是無憾的死了，但我卻嘗到了生命中太多的苦味。」

　　我沒有話可說，我能說的都早已說過了。

　　房子裡有一段難堪的沉默。然後他又說：

　　「看到了你們就會想起大姐，所以我要走了，走到一個遙遠而未可知的地方，你不必掛念我，孤獨的人會更適於孤獨的生活，二年三年甚或幾十年後，我或許會忘記這份悲哀，那時我定會來找你的……」

　　我始終不能說出一句話，於是他默默地走了，快走出門的時候，突然回過頭對我說：

　　「大弟，我會永遠記得你。」

　　我無法想像我那時是憑著何種力量使我能忍受那些，望著他在走廊中逐漸消失著的背影，我無法動彈……。

　　慢慢地掩上門，向著空洞的走廊，我突然大聲的說：「鏗，我也永遠記得你！」

【六】

　　真的，我永遠忘不了他，今夜，我翻起床頭的一本書，那是大姐的，書的扉頁是鏗寫給大姐的字：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逢，自是人生長恨水常東。」

　　是的，人生確是恨比愛多得多了。 

最近我除了元人（車田小美），又多了一位佩服的古龍迷，那就是「冰之火」（台灣的冰之火）。這位仁兄真的很厲害，在網路上發表的文章，不是像這篇一樣鉅細靡遺地戡誤，就是拿出一些古早到沒人知道的資料，把古龍評論當論文寫，文章集合一下都能出書了，所花費的心血與時間自然是難以估計，讓我拜讀他大作拜讀到快吐（因為內容實在多到爆，又太詳細）的同時，也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冰之火最最讓我佩服的，就是研究鑽研時，那份追根究柢的精神。像這篇「偽書表」，裡面的偽書他很多都特地找來讀過，對那些出版社的來歷及出偽書的動機，也調查得清清楚楚，既花錢又給自己找罪受，簡直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最佳典範！要是我，就只會讀他的文章，然後把查來的古龍年表上，不是古龍真作的那幾部通通劃掉，不列入待讀待買名單而已XD

之前，我雖然或多或少知道市面上標榜作者是古龍的小說，參雜了很多偽作，但委實不知道情況有這麼複雜，有的古龍不知情也就算了，有的他自己知道還默許，甚至還幫忙撒謊，除了嘆息我也不能怎樣！但就像冰之火說的，作家能出賣的只有自己的靈魂，因此他雖然把自己的名聲和人格賣了，至少還有冰之火這樣專業的古迷，能從他的文字風格判斷出作品真偽。我只怕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兩本古龍的名著，跑去（二手）書店想搜羅古龍其它作品，卻誤打誤撞買到這些偽作，不分青紅皂白就以為古龍水準不過如此，那何其冤枉啊！（尤其台灣出的古龍「專書」，照冰之火這樣分析，也大都不很專業，列出的作品表很多都值得商榷，照這些表去找書來看，以為萬無一失的人，更註定要上當）

我自己就是受害者之一。幾年前，我曾在二手書找到《劍玄錄》，印象中寫得很色，且文筆不順暢，當時以為是古龍早年作品才如此，想不到它原來是偽作，難怪我翻沒幾頁就看不下去了。

對於古龍這種公然說謊的行為，其實我很生氣，因為這正與他小說中歌頌的美德完全相反，卻與他小說中諷刺的偽善全然一樣。不過小說中，他也常提到人為了銀子，不得不低頭之類的話，語中帶有諸多無奈，不知道可不可以視為他對己身行為的一種懺悔或開脫？

話說不知為何，看署名及內文的感覺，冰之火明明是台灣人，可他在台灣的古龍站（批踢踢古龍版等）似乎都沒發過文，至少我用google搜他的文章名，只有簡體版會冒出來，這實在讓我大惑不解！好文章應該要讓更多人分享，尤其是自己的同胞啊！或許他是感嘆台灣古龍迷太少，所以到比較多人欣賞他的地方去發文？因此，無論如何我也得代po一下繁文版，以讓跟我一樣討厭看簡體字，或者不知道有這篇文章存在的台灣古迷看看他的大作。（雖然真的很長，我懷疑會耐心去看的人有幾個……如果他直接把「真品」列個表出來給大家參考，應該比較好。有時間我再來進行這項工作）

不過文中有許多部份變成亂碼了，看上下文也猜不出原意，只得留底線、加黃底標出來；還有第三部份談論香港和中國的偽書，因為跟台灣讀者沒有關係，我就直接去掉了。 

：古龍武俠網
作者：冰之火


◎ 第一部份

神鬼論

　　一位可敬的長者說過：「有神就有鬼，有鬼就有神。」事實上，神、鬼就是最大的真品和偽書。真品讀多了，難免懂一點偽書；偽書反胃了，自然得回歸真品。

　　有些人鬼迷心竅，明明真的是真的，假的是假的，偏偏是說成不是，不是說成了是；不該死的釘了十字架，該死的卻坐上寶座了。可捫心自問，世上不鬼迷心竅的人，又有幾人呢？

不誠

　　武俠小說高唱正義與愛，市場上卻充滿濃濃的銅臭味。正如大江之上，過盡千帆皆不是，來者為名，去者為利。「謙謙君子」金庸不免為萬世之名所惑，再三改版，《雪山飛狐》竟改動了十之六七。「市井小人」古龍也不惶多讓，一批又一批的偽書出爐，還煞有其事寫了序。兩大宗師之行徑，可謂前後之輝映、百代之典範，值得學者不勝唏噓之琢磨。

　　查考歷史，掛名、假冒和偽續者多如牛毛。作家賺得了全世界，卻賠上自己的靈魂，你又能怎麼辦呢？不過，古龍過世之後，偽書如蘑菇此起彼落，又似蝗蟲過境、寸草不留。可見哪裡有利可圖，哪裡就有假書、假酒、假奶、假夫妻，不全是作家的責任。

蚌殼之外

　　魚眼珠長得很像珍珠，可到底不是珍珠。珍珠出於蚌的痛苦，被生命的汁液緊緊裹住。眼珠呢？一天就臭了。俗話說：「魚目混珠」，意思是拿賤的混充貴的，拿壞的混充好的。

　　武俠界有幾隻老蚌，古龍是其中一隻。代筆之作呢？不妨這麼比喻：「雖然盤子裡魚目混珠，仍然有一些珍珠不是魚目。」偽書就不這麼回事了，即使古龍給了幾百字，那是大便灑上了珍珠粉，圓圓的絕不是珍珠。

　　以「全部或絕大部分代筆」解釋偽書如何？不能，畢竟有些無關代筆。舊派作品假古龍之名上市，它們的年代早於古龍小說，聲名早著，非但不能以「代筆」定位，更不能以「魚目」形容。有句話更適合它們：「掛羊頭賣狗肉」。羊肉一定比狗肉爽口麼？不盡然。但羊就是羊，狗就是狗，掛羊賣狗就是詐欺，按理是可以賠錢的。

詭詐

　　偽書一族生養眾多，其中一些個性詭詐、面目猙獰。它們包括：一，與古龍編劇之電影同名，如《情人•看刀》。只看書名，還以為是大俠手筆。二，弟子作品，如《白玉雕龍》。退居幕後，輕鬆賺錢又提拔了自家人，讀者卻滿滿一嘴狗肉。

　　另外有一些作品，玩弄封面文字，遊走灰色地帶。真善美《香帥傳奇》標明「古龍原著，劉驥改作」，風雲時代「驚魂六記」標明「古龍創意，黃鷹執筆」，寫的是「原著」或「創意」，可沒說「作者」古龍。裕泰的《財神窮仙樂消遙》更狠，作者取名「古龍魂」──古龍魂當然不是古龍，能奈他何？

相對於「古龍魂」，另一些過猶不及。漢牛《秦塞曲》作者是「古龍新」，據聞大陸上還有一個「古龍名」，加上「著」字就變成了「古龍新著」、「古龍名著」。這種猴子把戲連「聰明的蠢蛋」都談不上，抖得滿地跳蚤，令人作惡。

無臉的男人

　　做研究，最重要的是拿到文本，買不到借也可以，就怕什麼都是聽來、抄來的，以訛傳訛就不好了。也不要矯枉過正，只吃自己種的米，只帶家鄉來的兵。真的錯了，天也不會塌下來，知識本來就在時間中累積的，人類本來就在錯誤中成長的。不怕犯錯，只怕偏見。

　　除了注意風格，也要旁敲側擊。版權頁透露了很多故事，封底和內頁廣告不可錯過。可能的話，調查其他作家的書目，多少可以發現一些端倪。

　　令人頭痛的是同書異名。七個男人誇自己的老婆最美，帶來一看，原來老婆是同一個。這種情況之下，男人不可以灰心喪志。雖然你是一個無臉的男人，但仍然是一個男人，必須扛起三個兒子和四個女兒，向光明的未來邁進。 


◎ 第二部份：臺灣篇

　　風雲時代出版公司列為「作品補遺」的有《劍玄錄》正續集、《飄香劍雨續集》、《吸血蛾》、《槍手‧手槍》、《黑雁》、《飛鶯‧飛鷹》、《那一劍的風情》、《怒劍狂花》、《邊城刀聲》、《白玉雕龍》、《菊花的刺》等。它們獨立於「作品全集」外，間接印證其屬性，可偽書當然不只這些。族繁不及備載，以下依出版系統列舉若干。

　　1980是偽書滋長的年代，一來古龍聲勢如日中天，創作力卻已然衰竭；二來85年9月過世，興起一波紀念潮（或者「剩餘價值潮」）。時間可考者如下：

1975《江湖奇譚》（黃鷹《吸血蛾》），南琪，附於《多情環》
1977《劍玄錄》（1965溫玉），南琪
1978《飄泊英雄傳》（1962溫玉，抄金庸《連城訣》），南琪
1978或1979《風雨夜譚》（黃鷹《水晶人》），南琪
1980.01.01《快刀浪子》（1977龍乘風），鄉野
1980.12《鶴舞江南》（1940-1941王度廬《鶴驚昆侖》），萬盛
1980.12《劍氣蕭蕭》（1938-1939王度廬《寶劍金釵》），萬盛
1980.12《掛劍環珠》（1939-1940王度廬《劍氣珠光》），萬盛
1980.12《塞外飛龍》（1941-1942王度廬《臥虎藏龍》），萬盛
1980.12《春水駝鈴》（1942-1944王度廬《鐵騎銀瓶》），萬盛
1981.05《淮上英雄傳》（1941鄭證因《鷹爪王》上），萬盛
1981.05《十二連環塢》（1941鄭證因《鷹爪王》中），萬盛
1981.05《雁蕩俠隱記》（1941鄭證因《鷹爪王》下），萬盛
1981《神仙傳奇》，萬盛
1981《風雲一盜》，萬盛
1981《煙雨千千》，萬盛
1981.08《名流劍客沒羽箭》，南琪
1982.04《雙流神劍》（1967溫玉《獨臂雙流劍》），南琪
1983.03《鐵劍紅顏》（龍乘風），鄉野
1983.11《武林英雄》（龍乘風），漢牛
1983.11《獅斧》（龍乘風），育幼
1983.11《風雨雙龍劍》（1948王度廬）萬盛
1984.01《雁翅刀》（1947白羽《雁翅鏢》），萬盛
1984.03《情人•看刀》，裕泰
1984.04《飄花看劍籙》，裕泰
1984.05《獨臂闖七關》，裕泰
1984.06《手槍》（於志宏），萬盛
1984.06《飛鶯‧飛鷹》（小平「女飛冱S鶯」系列），萬盛
1984.07《大俠鐵無雙》，裕泰
1985.06《那一劍的風情》（丁情），萬盛
1985.07,10《怒劍狂花》（丁情），萬盛
1985.09《白玉雕龍》（申碎梅），萬盛
1985.09《刀魂》，裕泰
1985.09《劍氣滿天花滿樓》，裕泰
1985.10《仁者無敵》，漢牛
1986.01《秦塞曲》（古龍新），漢牛
1986.06《邊城刀聲》（丁情），萬盛
1985.09《菊花的刺》（楚烈），萬盛

一、 南琪

《劍玄錄》正續集（溫玉），接手者皇佳、萬象、風雲時代
《飄泊英雄傳》（溫玉抄金庸《連城訣》），接手者皇佳
《飄香劍雨續集》，接手者萬象、風雲時代
《雙流神劍》（溫玉《獨臂雙流劍》），接手者皇佳、萬象
《江湖奇譚》（黃鷹《吸血蛾》），接手者皇佳、萬象、風雲時代
《風雨夜譚》，接手者皇佳
《名流劍客沒羽箭》，接手者皇佳、萬象
《獅斧》（以育幼之名義出版）

　　南琪原為書社，1965年成立出版社，負責人是黃仲全。根據葉洪生、林保淳《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的說法，與出版《飄香劍雨》、《神君別傳》的華源淵源頗深：「凡華源所出武俠書，均標明南琪書社印行，因此該書系最早可以上溯到1961年。」（P207）

　　1972年，古龍與春秋出版社拆夥（1977年恢復）。南琪趁機而起，出版了《邊城浪子》、《大遊俠》（陸小鳳系列）、《武林七靈》（長生劍、孔雀翎和七殺手）、《天涯•明月•刀》（合刊拳頭和三少爺的劍）、《多情環》（合刊霸王槍、血鸚鵡和吸血蛾）、《劍•花•煙雨江南》、《白玉老虎》、《憤怒的小馬》（拳頭）和《大地飛鷹》，大多是三十六開的小薄本，只有最後兩部是新版二十五開本（也只有它們沒有被同行搶走）。舊作新刊者有《風雲男兒》（真善美《孤星傳》）、《金劍殘骨令》（真善美《湘妃劍》）、《劍毒梅香》（清華）和《劍客行》（明祥）。舊作新刊者有《風雲男兒》（真善美《孤星傳》）、《金劍殘骨令》（真善美《湘妃劍》）、《劍毒梅香》（清華）和《劍客行》（明祥）；《飄香劍雨》（華源）不確定是否重刊。

　　在小薄本的時代，「扯爛汙」代表號非南琪莫屬，編輯隨心所欲，作品合刊而不分開，回目、段落也胡亂改動。抱著這些破書當權威，不死也跌掉半條命。所以，南琪首開偽「古」風氣，一點也不意外，我們甚至要說：「只」製造七八本偽書，應該頒個感謝狀才對。

（一）《劍玄錄》（1965溫玉→1977古龍）

　　溫玉的處女作。十餘年後古龍電影造成轟動，南琪祭出這本舊書唬弄讀者。於志巨集列為古龍1963年的作品，顯然中計。更不妙的是，郭璉謙〈古龍武俠小說目錄及創作年代商榷〉大方引用，不作一點質疑。

　　相關辨證：一，《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根據原刊本點出作者溫玉（P207-208）。二，俠友邵懷在網路上出示南琪《風流箭》（1969）廣告頁：「武俠名家溫玉先生再接再厲」「繼『劍玄錄』『尼嬰記』等書後又一巨著即將問世」。三，根據古龍散文，早期作品中並未提及《劍氣書香》、《彩環曲》、《護花鈴》和本書，然三者與古龍理路、文風相符，《劍玄錄》不然。

（二）《飄泊英雄傳》（溫玉1962，華源出版→1978，南琪出版）

　　《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提出兩種說法：一，「打著古龍旗號，假手溫玉抄襲《連城訣》......古龍極可能是在默許的情況下，放任出版社胡作非為！」（P349）；二，古龍化被動為主動，請溫玉代筆（P384）。

　　放任和主動不同，代筆和抄襲也有差距。一度想買下小薄本印證，無奈市場上漫天喊價。所幸，在舊書店發現新版二十五開本上冊（1978.10初版，古龍），比對《連城訣》後，確定是抄襲，但人名更動不少，狄雲改名陳偉，水笙改名菊梅，丁典改名簡武。原刊本方面，向網路賣家請益，答以：1962年華源出版三十六開本，1978年文天行（台中）據以再版。由於華源和南琪為合作夥伴，該書歸入南琪系並無問題。

　　在獨裁者的時代，梁、金作品長期封鎖，「打著古龍牌，賣起金庸貨」，其情可憫。等正版書席捲天下，《飄泊英雄傳》也就功成身退了。

（三）《飄香劍雨續集》

　　絕非真品。理由一，古龍很講究書名，不可能命名陽春的「某某續集」。理由二，時間必然晚於《飄香劍雨》（1965.01殺青）；然對照1965年以降的古龍，水準和風格相去甚遠。為了錢出賣靈魂是可能的，出賣創作思維就難了。理由三，《飄香劍雨》嘎然中止，______後來的漢麟修訂本卻大幅刪削，否定續集的存在。

　　網路上以訛傳訛，誤認本書為失傳的《神君別傳》。現在真品重見天日，流言不攻自破。

（四）《雙流神劍》（1967溫玉→1982古龍）

　　手邊有1982年4月南琪本，原刊本是溫玉的《獨臂雙流劍》（1967）。《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指稱《獨臂雙流劍》後三分之二套用金庸《笑傲江湖》（P351），但《雙流神劍》不只套用《笑傲》。以開頭的祁連山為例，隱然取自王度廬《鐵騎銀瓶》、古龍《彩環曲》。

（五）《江湖奇譚》（黃鷹，1975合刊→1978獨立）

　　最早當在香港期刊連載，原名《吸血蛾》。臺灣上市時合刊於《多情環》（1974-1975），獨立後取名《江湖奇譚》（1978.08）。從時間點、追求驚悚和以動物為名看來，可能是古龍「驚魂六記」的第二部（第一部是《血鸚鵡》，大部分由黃鷹代筆），但黃鷹接手後另行佈局。

　　早在1977年，歐陽瑩之〈泛論古龍的武俠小說〉就懷疑作者是黃鷹（本名王明）。黃鷹長於模仿古龍，但仍保有自己特色──纖細、舒緩、略為繁複，並且受粵語影響。這一點，讀過代表作《大俠沈勝衣》就能領會。儘管有人提出《吸血蛾》由古龍開頭，但這個開頭可能只有千百字。「我亦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曾有人在這裏看見吸血蛾出現」──這種句子，怎麼可能是同時期的古龍寫的？

　　拋開真偽，故事本身值得一提。神怪？癲狂？_____佈局使我們明白：一篇謊言抵得過千百個可能。有一部這樣的電影：殺人犯故布疑陣，陪審團以為他有雙重人格。脫罪成功後，律師知道真相，鏡頭停在他失魂落魄的畫面。《吸血蛾》呢？_____花破解，崔北海伏誅劍下，但易竹君和郭璞早已枉死，於事何補？

　　黃鷹擅長捕捉「婚姻之變」。崔北海對妻子的往事難以忘懷，慕容孤芳因丈夫的不忠而變態，心理衝擊一明一暗，卻同樣殺了配偶，歸入淒厲的毀滅。

（六）《風雨夜譚》（1978或1979黃鷹）

　　即驚魂六記之《水晶人》，延續《血鸚鵡》和《吸血蛾》。原名以《水晶人》較為合理，鄉野80年代推出黃鷹正版，書名正是如此。《風雨夜譚》可能是南琪改的，理由是搭配《江湖奇譚》。

　　目前只買到翻印的皇佳本，但可從南琪其他作品推敲──1978年8月《江湖奇譚》廣告圖片中尚無《風雨夜譚》，1979年12月上官鼎《長幹行》出現《風雨夜譚》和《劍客行》，由此確定：出版時間在兩端之間。

　　本書套用《大旗英雄傳》的碧海賦中人：「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象皎鏡，是開碧落。」改夜帝為天帝，改夜帝之妻為日后杜殺，改雷鞭、煙雨、閃電、風梭為雷斧、雨針、電劍、風刀，追隨天帝。以龍飛、公孫白、翡翠等人為主角，主軸為女殺手「水晶」牽動的淒風慘雨，歸結於一個「情」字。

（七）《名流劍客沒羽箭》（1981.08）

　　故事設定為元明之際。文筆時好時壞，讀之無味，評之可惜。

（八）《獅斧》（1983.11）

　　封面標「環亞」，版權頁卻標「育幼圖書」出版，發行人即是南琪發行人黃仲全。比對獨孤紅的《雍幹飛龍傳》（1980），封面標「育德圖書」，版權頁卻標「育幼圖書」，也沒有打出「黃仲全」三字。到底有什麼虧心事，這樣躲躲藏藏？

　　本書合刊四個單元：〈僂躚島汀椽{斧〉寫民初黑道風雲，作者待考；〈貔貅公子〉（注）和〈百變奇兵〉則屬於龍乘風的雪刀浪子系列，見鄉野出版社簡介。其中〈百變奇兵〉明顯受到古龍《七星龍王》和秦紅《武林牢》的影響。

　　1983年間，各出版社相繼假託古龍，推出《鐵劍紅顏》（鄉野）、《武林英雄》（漢牛）和《獅斧》（育幼）等龍乘風作品，是一個值得探索的出版現象。

注：書中缺篇名，〈貔貅公子〉一名系根據故事脈絡自行補上。

二、 萬盛

《鶴舞江南》（王度廬《鶴驚昆侖》1940-1941）
《劍氣蕭蕭》（王度廬《寶劍金釵》1938-1939）
《掛劍環珠》（王度廬《劍氣珠光》1939-1940）
《塞外飛龍》（王度廬《臥虎藏龍》1941-1942）
《春水駝鈴》（王度廬《鐵騎銀瓶》1942-1944）
《淮上英雄傳》（1941鄭證因《鷹爪王》上）
《十二連環塢》（1941鄭證因《鷹爪王》中）
《雁蕩俠隱記》（1941鄭證因《鷹爪王》下）
《神仙傳奇》
《風雲一盜》
《煙雨千千》
《風雨雙龍劍》（王度廬1948）
《雁翅刀》（白羽《雁翅鏢》1947）
《手槍》（《槍手‧手槍》，於志宏），接手者風雲時代
《飛鶯‧飛鷹》（小平「女飛賊黃鶯」系列），接手者風雲時代
《那一劍的風情》（丁情），接手者風雲時代
《怒劍狂花》（丁情），接手者風雲時代
《白玉雕龍》（申碎梅），接手者風雲時代
《邊城刀聲》（丁情），接手者風雲時代
《菊花的刺》（楚烈），接手者風雲時代

　　漢麟出版社創辦於1972年，發行人是李碧雲，實際負責人是于志宏（1934-2003）。對武俠小說進行版面革命的，就是這一個于志宏（先改三十二開，再改二十五開）。替好友古龍代筆，還大費周章修訂舊稿的，也是這一個于志宏。用筆名于東樓寫武俠小說的，還是同一個于志宏。雖然修訂早期作品偷偷摸摸，近乎竄改歷史（《飄香劍雨》完全走樣），《孔雀翎》和《碧玉刀》也排序顛倒，但偽書方面，漢麟還算乾淨。

　　萬盛是漢麟的經銷商，從書店起家，發行人是項幗英，實際負責人是王達明。1980年左右漢麟結束營業，把古龍「讓」給萬盛。版權頁上可以發現位址同為「牯嶺街二十一號」，讓得很徹底，讀者耳熟能詳的「三福公寓」就在這裏。作品方面，接收了《蕭十一郎》、《天涯•明月•刀》、《邊城浪子》、《楚留香傳奇續集》、《九月鷹飛》、《武林外史》、《圓月•彎刀》（萬盛省去音界號）、《歡樂英雄》、《火拚蕭十一郎》、《血鸚鵡》、《大人物》、《劍•花•煙雨江南》、《長生劍》、《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環》、《霸王槍》、《名劍風流》、《七殺手》、《英雄無淚》和《新月傳奇》，早期的《蒼穹神劍》、《月異星邪》、《遊俠錄》、《失魂引》《飄香劍雨》和《殘金缺玉》（漢麟未及出版），又和古龍簽下了《飛刀，又見飛刀》、《劍神一笑》、《午夜蘭花》、《風鈴中的刀聲》、《獵鷹》和《賭局》，聲勢浩大，遠非競爭對手可比。

　　物換星移，萬盛早已遷居臺北縣新店市，轉攻言情小說，但它留下二十本左右的偽書，見證了當年的荒唐行徑。大致而言，萬盛本偽書由兩階段構成，前一階段是既成作品改掛招牌，以舊派為大宗；後一階段是現炒現賣的仿「古」之作，如丁情、申碎梅所為。

（一） 王度廬作品六部

　　王葆翔（字霄羽，1909-1977），筆名王度廬，武俠北派五大家之一，對古龍影響很大，〈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一再提及他的「鶴－鐵五部曲」（1940-1944）：「雖然是同一系統的故事，但每一個故事都是獨立的，都結束得非常巧妙。」

　　1980年12月，萬盛假古龍增刪、標點、評注、續寫之名義，將五部曲《鶴驚昆侖》、《寶劍金釵》、《劍氣珠光》、《臥虎藏龍》和《鐵騎銀瓶》改名為《鶴舞江南》、《劍氣蕭蕭》、《掛劍環珠》、《塞外飛龍》和《春水駝鈴》。1983年11月，《風雨雙龍劍》（1948）不但使用原書名，作者更直接打上古龍。

　　王度廬還有好些作品，皇鼎／皇佳以臥龍生的名義出版，如《寶刀飛》、《紫電青霜》、《洛陽女俠》（洛陽豪客傳）、《紫鳳鏢》、《金剛玉寶劍》和《繡帶銀鏢》。解嚴以後，聯經光明正大推出了「鶴－鐵」五部曲、《風雨雙龍劍》和《燕市俠伶》。

（二） 鄭證因《鷹爪王》（1941→古龍1981）

　　食髓知味。1981年5月，鄭證因《鷹爪王》被拆成《淮上英雄傳》、《十二連環塢》和《雁蕩俠隱記》，照樣打上古龍增刪、標點、評注、續寫，裝模作樣一番。

　　鄭證因（鄭汝霈，1900-1960）也是五大家之一。古龍〈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說過：「鄭證因是我最早崇拜的一位武俠小說作家。」「他是位多產作家，寫的書通常都很短，所以顯得很乾淨俐落，其中最長的一部是《鷹爪王》，最有名的一部也是《鷹爪王》。」《白玉老虎》有一段情節解構鷹爪王，某種角度而言，其實是向鄭氏致意。

　　解禁以後，聯經出版了《鷹爪王》。這一系列的正版書，推手是《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的首席作者葉洪生，所以葉氏對舊派武俠的「正本清源」是有貢獻的。

（三）《神仙傳奇》、《風雲一盜》、《煙雨千千》

　　見《火拚蕭十一郎》再版廣告頁（1981.10）。萬盛本《絕不低頭》（1982.07）出版時，廣告頁中已移除上述三部，坊間亦尋覓無蹤。換句話說，它們掛牌不到一年，紅顏薄命。

（四）《雁翅刀》（白羽1947→古龍1984.01）

　　寫河朔七雄及友人之子「雁翅鏢」崔澤，風格和手法屬於舊派。比對書目後，發現是白羽的《雁翅鏢》，與《青萍劍》為上下集，相關作品尚有《河朔七雄》（似為前傳）。白羽（宮竹心，1899-1966）為北派五大家之一，文字功底當然是夠的，結構上卻鬆散了，主題也不明顯，不明白萬盛為什麼挑上這本。

　　據《臺灣武俠小說發展史》（P385-386），萬盛另以臥龍生名義出版《風雲第一鏢》和《五湖豪俠傳》（注），前者即白羽代表作《十二金錢鏢》，後者為朱貞木《虎嘯龍吟》。又以白羽名義翻印還珠樓主《邊塞英雄譜》，混淆視聽。

注：參見《風鈴中的刀聲》及《賭局》初版廣告頁。

（五）《手槍》（1984.06）

　　以香港為背景。作者于志宏以槍戰小說起家，後來成為武壇「第一槍手」，幾乎幫所有的臺灣名家代過筆，開辦漢麟後一變而為出版家。

　　根據林保淳說法，本書系於志宏央請古龍掛名。查詢漢麟本《新月傳奇》（1980.01）廣告頁，古龍書目中尚無此書，僅見萬盛出版於1984年，廣告頁稱為「民初俠義小說」，與《絕不低頭》、《飛鶯‧飛鷹》同列。90年代，于志宏重新發表于天津，承認自己是作者。

　　古龍頗講義氣，序中謊稱年少之作：「有很多署名『古龍』的小說，都不是古龍寫的......可是也有些書明明是我寫的，大家卻否認」，聽起來很是委屈。今見正牌的年少之作〈從北國到南國〉用語繁縟，迥異於《手槍》。這提醒我們：不可輕信小說家。也許他們有很高的才華，說起謊來卻有如家常便飯。 

（六）《飛鶯‧飛鷹》（1984.06）

　　舞臺在民初的上海。由六個單元組成，寫女俠黃鶯（殷鳳）、葛波、向遏的偵探故事，作者小平（鄭小平）。

「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特藏精選館藏」網頁介紹如下：「由環球圖書雜誌出版之『女飛賊黃鶯故事』系列，是五十年代極為暢銷之通俗讀物。系列第一本《除奸記》，曾於上海《藍皮書偵探雜誌》上發表，香港單行本實際上是1948年12月滬初版之南移版。『女飛賊黃鶯故事』後因應香港環境，易名為『女俠盜黃鶯故事』。」發表年代涵蓋1946至1966年。

　　60年代，受到零零七電影的影響，香港盛行起女俠盜電影，黃鶯故事拍過不下十部粵語片，風靡一時。這也說明了香港出版界沒有翻印台版《飛鶯‧飛鷹》的原因－－樹大招風，一出版就要露餡了。　　

（七）《那一劍的風情》（1985.06）、《怒劍狂花》（1985.07,10）、《邊城刀聲》（1986.06）

　　作者是丁情（蔣慶隆），與古龍亦友亦徒，古龍為他寫過一篇文章〈誰來與我乾杯〉，後來成為散文集書名。先是，古龍〈一些問題，一些回答〉招認《那一劍的風情》是丁情寫的。在〈古龍開山授徒〉、〈不吐不快──心中的話之一〉和〈《怒劍狂花》後記──心中的話之二〉，丁情又坦承不諱，一口氣列了三部作品。

　　《那》和《怒》封面題名古龍，封底卻是「古龍•丁情」，標上「緋紅武俠系列」，自成「怒劍狂花故事」（注）。《邊城刀聲》出版於古龍過世後，廣告頁宣稱九萬字由古龍親筆，大綱也老早完成。但仔細觀察這則廣告，寫得曖昧：「似友似徒更似情人」──丁情明明是男的，古龍更不是同性戀。看來，「九萬字遺稿」不怎麼可靠。然而，根據薛興國〈古龍十章〉，1985年9月中旬古龍約在國聯飯店吃午飯，聊到台視將《邊城刀聲》送審的事，所以「大綱由古龍完成」這項說法成立，至少葉開、傅紅雪重新拉到一塊的餿主意，出自本人無疑。

　　不過，古龍是否寫了開頭？坦白說，〈不是前言〉真的很像本人手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丁情雜抄《離別鉤》、《英雄無淚》、《三少爺的劍》、《圓月彎刀》和《邊城浪子》，把不相干的素材炒成一盤。白天羽和謝曉峰，圓月彎刀對淚痕劍──要說感想，就是張飛打岳飛了。最離譜的還是《邊城刀聲》，等於把《邊城浪子》重抄一遍。甚至書名也不是丁情取的。《情人箭》在新加坡《民報》連載時（1963.04），名字就叫做《怒劍狂花》；〈一些問題，一些回答〉也說《那一劍的風情》是古龍取的名。

　　出版時間上，容在下咕噥一番。于志宏稱前兩部1982年出版，《邊城刀聲》1983年出版，事實上，他的古龍年表錯！錯！錯！（九成以上），前兩部應該在1985年出版，《邊城刀聲》則是1986年。身為古龍的摯友，于志宏對相關出版陌生至此，除了歎息還能夠說什麼。他的年表廣為引用，連學術性文章也不例外，其造成的毀滅性影響，需要十年的時間來估量。

注：《怒劍狂花》下冊內頁廣告稱《那一劍的風情》為前傳。前者系由上冊、下冊和完結篇組成，前兩部完稿並付梓於7月，完結篇8月殺青，10月方始出版。

（八）《白玉雕龍》（1985.09）

　　《白玉老虎》續集，先在《民生報》連載，再交付萬盛出版。于志宏說本書於1981年出版，離譜之至。1985年4月出版的《獵鷹》，廣告頁分明寫《白玉雕龍》排印中。

　　作者由古龍與弟子申碎梅共同掛名。封面打上「古龍緋紅武俠系列」，一如《那一劍的風情》和《怒劍狂花》，可見不是親筆之作。古龍也在〈一些問題，一些回答〉承認作者是申碎梅。

　　懷疑申碎梅就是薛興國（司徒雪）：理由一，葬禮上以弟子師事的只有丁情、薛興國，再沒有聽說別人──古龍晚年栽培的小老弟，除了這兩個還有誰？理由二，《白玉雕龍》收錄薛氏〈古龍十章〉，對照丁情《邊城刀聲》收錄自撰的〈古大俠的最後一劍〉、〈我與古龍〉──誰寫的作品就放誰的紀念文，合情合理。這個假設有待證實，但薛把《鳳舞九天》代筆到吐血，配《白玉雕龍》剛剛好而已，就是背黑鍋也不冤了。

（九）《菊花的刺》（1986.06）

　　出版於古龍過世後，作者楚烈（注）。萬盛本廣告頁宣稱遺稿七萬字，楚烈整理並續完廿七萬字，薛興國也證實古龍寫了開頭。這些說辭未必可信，即使可信，「整理」一辭也很值得玩味：醜女變成美女也是整理，美女變成醜女也是整理，文字一經整理即不復原狀矣。何況和稍早的《獵鷹》、《賭局》一比，高下立判。《獵鷹》、《賭局》開頭精悍凝煉，《菊花的刺》卻做不到。這不是說無足可觀，但在冰山的面前，鐵達尼號只能算小傢伙，楚烈又怎能例外？

注：網路上傳言作者為晁翎，不知何據。萬盛初版及各廣告頁中均稱楚烈。列入晁翎作品者除《菊花的刺》，另有《殺手新傳》、《關山萬里情》和《江湖小豪》。可能性有三：一，晁翎就是楚烈；二，謠言或作品誤植。三，晁翎據《菊花的刺》為己有。

三、皇佳／皇鼎

《劍玄錄》
《飄泊英雄傳》
《雙流神劍》
《江湖奇譚》
《風雨夜譚》
《名流劍客沒羽箭》（以上見南琪簡介）
《又見探花郎》（李涼）
  陸小鳳新傳（李涼）： 《金手指》、《誰是楚留香》、《天外飛仙》、《花無心》、《惡人谷》、《凶宴》
  憤怒小馬集（李涼）： 《鬼城傳奇》、《苗峒追凶》、《水上風雲》、《彩雲飛》、《劍花煞》、《憤怒小馬》

　　皇佳、皇鼎負責人同為趙震中，80-90年代大量出版偽書，本世紀捲入古龍遺產爭奪戰，與桂冠打官司。古龍之子鄭小龍勝出後，委託趙氏代理大陸地區版權。「善禱者成巫，多病者成醫」，讀者還能夠說什麼。

　　這個系統的偽書分為「進口」和「自產」兩部分，前一部分源自南琪本，可以說，皇佳／皇鼎繼承南琪系偽書最齊全。如果我們把真品列出來，關係就更明顯了：

源流Ａ（南琪）
真：《劍毒梅香》、《風雲男兒》、《金劍殘骨令》、《憤怒的小馬》、《大地飛鷹》
偽：《劍玄錄》、《飄泊英雄傳》、《雙流神劍》、《江湖奇譚》、《名流劍客沒羽箭》、《風雨夜譚》

源流Ｂ（春秋）
《陸小鳳傳奇》、《繡花大盜》、《決戰前後》、《銀鉤賭坊》、《幽靈山莊》、《鳳舞九天》、《彩環曲》、《護花鈴》、《離別鉤》、《七星龍王》

　　另一部分偽書由李涼生產。李涼以《奇神楊小邪》風靡一時，實則弱智。他最輝煌的變造成績，是把《七星龍王》改寫成肥皂劇──結尾的大團圓簡直天崩地裂、死而後已（看完，想叫李涼去死）。這和珍珠粉的比喻不同。《七星龍王》不是灑上珍珠粉，而是珍珠掉到糞坑裏。珍珠雖然還是珍珠，卻被李涼的文字緊緊裹住，你必須洗一洗，不可遽然親吻。

　　回到正題。李涼打著「古龍口述故事」的旗號，發表《又見探花郎》、「陸小鳳新傳」系列和「憤怒小馬集」系列，林林總總十幾部，聽書名就知道玩弄文字，以為古龍合作了什麼續集。事實上古龍並未口述，不過，趙震中和古龍熟識，也許有默契或銀契。

四、裕泰

《情人•看刀》
《飄花看劍籙》
《獨臂闖七關》
《大俠鐵無雙》
《刀魂》
《劍氣滿天花滿樓》

　　版權頁隱去負責人名字。1984-1985年間，古龍日薄西山，裕泰的偽書也密集出版，其中有一半得自電影。要分辨它們不難，畢竟深遠的意境、多元的詮釋，是一般槍手學不來的。

（一）《情人•看刀》（1984.03）

　　改編自電影（1984出品，古龍編劇）。《獨臂闖七關》內頁有相關廣告：「武俠才子『古龍』先生繼『楚香帥』後又一部震撼武林巨著問世，本書業經拍成大卡司武俠片，原著近日將由本社出版，敬請密切注意！」。《情人•看刀》開頭則有如下啟事：「親愛的讀者：電影『情人、看刀』劇情，系依據本書濃縮，看過電影之讀者，務請再看本書，未看電影之讀者，更需看本書。古龍啟」

　　但品味其文字，恐怕不是電影濃縮文本，而是文本抄襲了電影（或劇本），抄的人還不是古龍。古龍長於經營情境，晚期文字更是如此，《新月傳奇》、《飛刀又見飛刀》、《風鈴中的刀聲》、《午夜蘭花》均可為證。《情人•看刀》缺乏這樣的情境，但由於電影本身的張力，仍可一讀。

（二）《飄花看劍籙》（1984.04） 

　　（資料待補）

（三）《獨臂闖七關》（1984.05）

　　從奪寶開始。《劍•花•煙雨江南》中有一個小雷，驢子脾氣，和本書的李傲遙遙呼應。「威震江湖第一花」、「不歸谷」都是孫玉鑫的書名，倒也有趣。

　　進入不歸谷後，李傲的功夫突飛猛進，原來以前是裝的──這說辭很難說服讀者。也大概從不歸谷開始，劇情就逐漸走樣了。

　　網路上有稱原作者為周郎、稱原書名《橫刀萬里行》者，非也。《橫刀萬里行》的主角是少年俠客鄭願，故事關乎野王旗之爭。

（四）《大俠鐵無雙》（1984.07）

　　一樁搶案，一段情愛糾葛，一場友情的變質。孟常青在暗，鐵無雙在明。

　　開場仿《天涯•明月•刀》，有那麼一點古龍味，主角也有一點硬脾氣。但再往下走，顯然就不是本人手筆了。可以說，裕泰系的偽書，情節變化是有的，但欠了一點人文素養。

（五）《刀魂》（1985.09）

　　改編自電影（1977出品，古龍編劇）。《獨臂闖七關》內頁廣告宣稱：「名武俠作家『古龍』繼『情人•看刀』後又一震撼江湖之巨著，情節安排勝過『情人•看刀』......」陳腔濫調之至。

（六）《劍氣滿天花滿樓》（1985.09）

　　與古龍編劇之電影同名（1980出品），但絕非親筆。古龍過世前一年，用語爐火純青，情節絕不拖泥帶水。

　　開頭有一篇古龍的序，序末題：一九八五、六月中序於臥龍居。序中稱：主角花滿樓「曾在楚留香篇集中出現」。事實上，花滿樓出現在陸小鳳故事，而且是一個瞎子，這個花滿樓顯然不是花滿樓。序中又恭維讀者，語詞狗屁不通：「今日能展覽在您的眼前，亦可說是我回歸您的支持，歷年來給我愛護的回報，故事情節、格局更可一新......」──套句古龍自己的話，臉上長出了一朵喇叭花，令人懷疑文章的真實性。

　　武林盟主和無耳教教主是同一人。這個設計，令我想起《九月鷹飛》的上官小仙，「媽媽餵奶給你吃」，左邊給金錢幫，右邊給魔教。

五、鄉野

　　發行人李紹成。只查到兩部偽書，作者是龍乘風（本名陳劍光），與黃鷹並列香港「古龍派」雙璧。很巧的，後者的《大俠沈勝衣》也由鄉野出版。事實上，鄉野80年代推出四十部以上的黃鷹正版（包括《水晶人》）。因此對古龍是「偽」，對黃鷹卻是道統所在。

　　龍乘風得古龍之節奏，黃鷹得其情韻、變化，但皆未達古龍之境界。

（一）《快刀浪子》（1980.01.01）

　　發表於1977年，共有六個中篇，主角為雪刀浪子龍城璧，配角有殺手之王司馬血、偷腦袋大俠衛空空和唐竹權。1979年古龍改編為電影《浪子快刀》，算是師父看上了徒弟。1980年元旦，鄉野假「古一龍」之名在臺灣出版，萬盛書店總經銷，漢麟製版。由於書名直排，「一」字所占空間又小，很容易誤認為「古龍」。

儘管開頭名單很《天涯•明月•刀》，陸上行舟很《大沙漠》，唐竹權的胖很《白玉老虎》，但面臨轉捩點時雷大雨小。不過《快刀浪子》也有明快的優點，仿古作品中相當不錯了。

（二）《鐵劍紅顏》（1983.03）

　　合刊三個故事，〈鐵劍紅顏〉和〈好漢群英〉寫司馬縱橫和鐵鳳師對付神血盟、義氣幫，第三個故事寫龍城璧。和《快刀浪子》一樣，中氣不足，但結尾收得漂亮。

　　某些人宣稱本書由古龍開頭，於志宏完成。但《快刀浪子》標為「古一龍小說專輯一」，《鐵劍紅顏》標為「古一龍小說專輯二」，如果真是古龍，根本不需要冠上「古一龍」。

六、漢牛

　　《武林英雄》（1983.11祥合書報社經銷）：也是龍城璧故事。
　　《仁者無敵》（1985.10祥合書報社經銷）
　　《秦塞曲》（1986.01呂氏春秋書報社經銷）：作者「古龍新」。

七、萬象

《劍玄錄》正續集
《飄香劍雨續集》
《雙流神劍》
《江湖奇譚》（吸血蛾）
《名流劍客沒羽箭》（以上見南琪簡介）

　　發行人林維青，90年代曾為重要的古龍小說供應商。其源流，真品由南琪、春秋和桂冠三路取得授權。桂冠系集中在「現代武林系列」，春秋系和南琪系多在「古龍藏珍集」（不包括陸小鳳系列），偽書由南琪系一枝獨秀，置於「古龍藏珍集」。繼承關係是這樣的：

源流Ａ（南琪）
真：《劍毒梅香》、《金劍殘骨令》、《憤怒的小馬》、《大地飛鷹》
偽：《劍玄錄》正續集、《雙流神劍》、《江湖奇譚》、《名流劍客沒羽箭》

源流Ｂ（春秋）
《陸小鳳傳奇》、《繡花大盜》、《決戰前後》、《銀鉤賭坊》、《幽靈山莊》、《鳳舞九天》、《彩環曲》、《護花鈴》、《離別鉤》、《七星龍王》

源流Ｃ（桂冠）
《楚留香傳奇》、《白玉老虎》、《流星•蝴蝶•劍》、《三少爺的劍》、《絕代雙驕》、《多情劍客無情劍》和《碧血洗銀槍》

　　儘管印刷、編排精美，看似用心經營，但南琪本《大地飛鷹》保留〈序幕〉，萬象卻逕自刪去。更惱人的是，《雙流神劍》風格相去甚遠，萬象卻列為「十大武俠名家系列」古龍代表作。主事者水準如何，也就不必討論了。

八、風雲時代（作品補遺）

《劍玄錄》正續集
《飄香劍雨續集》
《吸血蛾》（以上見南琪簡介。《水晶人》歸入「驚魂六記」，不在補遺之列）
《槍手‧手槍》（即《手槍》）
《飛鶯‧飛鷹》
《那一劍的風情》
《怒劍狂花》
《邊城刀聲》
《白玉雕龍》
《菊花的刺》（以上見萬盛簡介）
《黑雁》

　　目前，臺灣的版權「萬流歸宗」，由古龍後人授權風雲時代出版公司，正如大陸地區授權珠海出版社。只有《劍氣書香》、《孤星傳》、《湘妃劍》、《情人箭》、《大旗英雄傳》、《浣花洗劍錄》和《鐵血傳奇》七部作品，真善美持有版權狀，後人也不能置喙。

　　風雲時代的負責人是陳曉林，學者，任教於台大等校園，和古龍是好朋友。1994年起，整合各出版社旗下的真品，出版了作品新編全集（三十二開本），除失傳的《劍氣書香》和《神君別傳》外完全搜羅。又有「作品補遺」，收錄南琪系和萬盛系偽書。2006年起，推出古龍精選集（二十五開本），「作品全集」剔除真善美持有的六部。

　　最令人詬病的，就是修改《七殺手》結局，把它編進「七種武器」。儘管陳曉林本人說明，古龍生前曾委託他修稿，古龍生前有意補滿「七種武器」......（注），但身為學者，應該清楚原貌的重要性。我們讀的是古龍，不是「完美」，更不是陳曉林。望之深，責之切！

　　另一些問題容易被忽略。比如1997年出版的《多情環》和《霸王槍》，前者變成七種武器之五，後者成為之四，結尾「第幾種武器」的數字也被竄改，削足以適履。

　　「作品補遺」除了《黑雁》，譜系都很清楚。以現代城市為背景，可能和于志宏或《飛鶯‧飛鷹》的作者有關。但1986年的萬盛書目中找不到《黑雁》，若不是年代更晚，就是風雲時代自行補上。這讓我思索一個愚蠢的問題──「補遺」的用意是什麼？《飄香劍雨續集》搭配正傳；《那一劍的風情》、《怒劍狂花》、《邊城刀聲》、《白玉雕龍》和《菊花的刺》名義上合著或留下遺稿；《吸血蛾》可能由古龍開頭。但《劍玄錄》從來沒有合著或「寫開頭」，把它放進補遺，顯然知道作者是別人。也就是說，擺進的理由，正好是不必擺進的理由。《槍手‧手槍》作者是于志宏，《飛鶯‧飛鷹》和《黑雁》一看就不是古龍，難道主事者不知道？只能說：商業環境之複雜，有如更年期姥姥的脾氣，不是小鴿子能夠理解的。

注：見古龍精選集七種武器之《長生劍》導讀。 

[寫在前面] 已經不知看過多少比較金古的文章了，通常除非寫比較文的作者金古都看，甚至金古都迷(這種現象出現在古龍迷身上較多，還沒看過不讀金書的古迷)，否則看到的只會是一面倒的"挺金貶古"，把古龍說得一無是處，說出的理由又似是而非，一看就是古書門外漢(沒看過幾本古龍小說就來批古龍)，讓我這個古迷看得有夠鬱悶。因此若看到寫得中肯的好文，就忍不住想轉載過來。〈下面另一篇則是BBS轉來的，對金古的武打描寫有很讚的觀察，最後一段的比喻更是一絕〉

話說有些資料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超有名的話，就是出自古龍，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一直以為這話很早很早以前就出現了，不過聽說最先講的是古龍，只是後來香港黑幫電影都在用，久而久之就耳熟能詳、家喻戶曉了。如果是真的，那我對古龍的欽佩又多幾分。我想能把「江湖」兩字訴說得盡的，武俠界就他一人了吧！

題外話一下，無意中發現一篇介紹古龍的文章---古龍小說推介，基本上他的建議很不錯，而且推薦序竟然還有「喜歡韓劇的人」等分類，真是別具匠心又令人會心一笑XD

資料來源：這裡

通常來說，就這個問題進行分析的多是古龍的擁護者，因為在大部分人看來，古龍比金庸要差一些，古龍的擁護者覺得不服氣，才要分析討論一番。 

要討論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清楚四件事情，即使這四件事情和古金的比較並沒有直接的關係。這裏之所以說古金而不說通用的金古，是為了公平起見，因為按照拼音順序、筆劃順序“古”都在“金”的前面。 

第一件事情是，在古龍最鼎盛的時期，七十年代初期，金庸封筆，古龍以“接班人”的身份出任金庸之後的《明報》武俠撰稿人，此時，他心中對金庸是很崇拜的，並沒有以為自己在武俠作品上達到了金庸的地步。 

那是1972年，金庸的最後一部作品《鹿鼎記》在《明報》的連載即將結束，就寫信給古龍，希望他能給《明報》寫武俠小說連載，使之不至於出現空白。根據古龍的朋友于東樓對武俠作品評論家陳墨所說，古龍接信時他正好在場。那時古龍名頭正盛，來函很多，也細看不過來，他漫不經心地讓于東樓將信拆開，看看到底是哪個“傢伙”從香港來信給他。結果是金庸的約稿信，古龍看了之後，難以置信，澡也不洗了，“光著身子躺在椅子上，半天不說一句話”。 

這段敍述十分有趣，出自于東樓之手，應該可信，之後古龍即開始為明報撰寫《陸小鳳系列》這個作品，作品很成功，也很精彩，尤其是前面的三部。即使是古龍的堅定擁護者也大都承認，古龍在寫作《陸小鳳系列》之前，已經進入了創作上最輝煌的時期。這實際上意味著，按照古龍自己的觀點，金庸是前輩，他自己與前輩還有某種差距。同時，金庸對於古龍，也表示了很大程度的認可。 

以上陳述，還要結合另外一個事實來考慮，古龍是一個專業的武俠小說作家，他是靠寫武俠謀生吃飯的，而武俠創作，對金庸來說，還只是一個副業性的工作。 

第二件事情是，現在看到的金庸的作品，是經過了十分精細的修改和琢磨的，而古龍的作品大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一氣呵成的創作完成的，從來沒有修改過。金庸作品整體的精緻性，人物的完整性使得其作品的閱讀構成了一種完整的體驗。而從作品的整體來，古龍作品在創作水準上起伏很大，即使是一部作品裏，不同的部分往往也有很大的差異，在文字、情節、人物上有比較大的修改空間。這也就使得古龍作品裏一些很精彩的作品和部分受到了影響，形成的是一種殘缺的美，不能不影響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對於古龍的作品，假如進行較大的修訂，而這種修改不會傷害作品的本質，是能夠使作品在文學界獲得較大的重視的。畢竟，古龍對於現代創作技法的應用，比起金庸是要多一些的。然而，這樣的修訂，只能是一種假設了，在很多方面來看，包括創作上，古龍是獨一無二的，找不到人給他修訂作品了。 

第三件事情是，在七十年代的時候，古龍的名氣之高，並非完全是他作品本身的影響，而是受到武俠電影的巨大推動，正如現在金庸的盛名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武俠連續劇的推動。這實際上也是由於他們作品的自身區別所決定的。 

古龍的作品，人物的現代意識較強，個性突出，故事情節比較緊湊，節奏明快而有懸念，篇幅不長而有系列性，很容易改編成電影。古龍自己也做過編導等職務，代表作之一的《蕭十一郎》甚至是先有劇本，後才改編的小說，他的其他作品，也有一些借鑒西方電影的表現手法的。而金庸的作品，比較強調文化背景，人物有比較厚重的繼承感，情節跨越的年代較長，用電影作品難以表現出特色來，卻更適合用連續劇的方式來再現。 

第四件事情是，古金的作品在氣質上有著絕大的差別。應該說，他們的作品，在本質上都是傳統氣質的，這根本不同于黃易的作品，但彼此之間的差別卻很大。 

金庸的創作，根植於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傳統，即使是從楊過到令狐沖再到韋小寶式的叛逆，也是屬於傳統理念的內在鬥爭。在氣質上，金庸作品具有中國國花牡丹那種氣質，這與中國人的傳統審美情趣相一致，對金庸作品的閱讀，幾乎不需要中國人對近似于自發的觀念做任何修正，因此老少皆宜，擁有最廣泛的讀者群。 

而古龍則完全相反，他實在傳統的基礎上借鑒西方，借鑒現代文學的手段，但他的作品在本質上其實並沒有表現出西方文化的理念來，近乎絕對的男尊女卑觀念就是良好的證明。因此，他實際上是兩面不討好的。古龍寫出了人性的光輝的一面，也揭示了人性醜惡的一面，寫人性的偉大，也寫人性的悲哀，總之，往往通過一種叛逆的衝突來形成作品的張力和節奏感。因此，古龍筆下的美，是殘缺的，是短暫的，這在氣質上有些相似於日本的櫻花，古龍自身的創作也是受到日本作家，如吉川英治和柴田煉三郎等人的影響。相應的，古龍作品的讀者，就分佈在一個比較狹窄的層面，他們身上，也常常能看到那種叛逆式的氣質。 

如果搞清楚了以上四件事情，讀者就會發現，要對古金作出所有人都以為公正的比較，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一個比較公平的結論是，按照一般武俠讀者的視角，在大部分方面來看，金庸佔有優勢，但是從創作自身來看，古龍對於後世創作的意義可能更大一些。 

如果用古龍筆下的人物來做一個比較，那麼金庸好比沈浪，古龍則是李尋歡；如果借用金庸筆下的人物呢，金庸是郭靖，古龍就是楊過。金庸那種俠者氣質更讓人敬仰追憶，而古龍的悲劇氣氛則給人更大的震撼。 

發信人: charle@kkcity.com.tw , 看板: emprisenovel
標  題: Re: 古龍小說讀後感
發信站: KKCITY (Sat Jul  3 11:39:49 2004)

　其實，
　古龍筆下的武打描寫，也是我喜歡古龍的原因之一
                                                                               
　金庸的武打描寫非常繁複、華麗，什麼門派、內力、劍法、拳法、掌法、暗器
　層出不窮，往往一場打鬥可以寫個一整章；
　我本來也很喜歡看他對各種武功的描寫，
　但是當我看金庸小說看到第三遍時，突然發現
　「怎麼那麼像RPG？」金庸的武打實在太像回合制的戰鬥了，
　你出一拳、我回一掌，不時出現各種魔法似的大絕招，
　然後幾十個回合打下來，最後看誰的生命力先耗盡，就分出勝負；
　更好玩的是，兩個人打鬥，唯一決勝的因素只有武功，
　所以洪七公和歐陽鋒每次一碰面就打得沒了沒完，
　幾百個回合不分勝負，最後在華山之巔居然還連打了幾天幾夜，
　最後兩人一起力竭而死；
　換句話說，金庸的武打沒有天時地利人和、沒有情緒因素、
　沒有人會因為戰前拉肚子而打不贏，
　就像賽亞人的戰鬥力計數器一樣，
　金庸筆下的高手好像一見面就開始看彼此的戰鬥力指數，
　數值差不多的，就開始打；輸給對方太多的話，基本上就乾脆投降算了
                                                                               
　這樣的描寫方式不是不好，只是對我來講，缺少了那種真正的戰鬥感，
　因為我看到的不是有血有肉、有意外、有神來一筆、有速度感和勇氣的戰鬥，
　而是看兩個練了一堆武功的人在推手，你來我往，我去你還，春去秋來，沒完沒了...
　（好像說得誇張了一點）
　當然，金庸筆下也有幾場讓我熱血沸騰的戰鬥，
　例如蕭峰在少室山上一掌擊向星宿老怪，發掌時人還在十七、八尺外，但是人隨掌走，
　一瞬間掌風已經壓得星宿老怪透不過氣，
　這就是真正有速度、力量，有臨場感的戰鬥
                                                                               
　不過古龍的描寫就傳神多了，
　沒有繁複的武功招式、沒有內力派別之分，更沒有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戰鬥，
　古龍的武打是很快的、是充滿速度感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
　看到天王斬鬼刀雷霆萬鈞的劈下、傅紅雪在瞬間避開並且回身出刀...
　看到阿飛那鐵片一樣不起眼的劍刺出，沒有人看到它何時貫穿了碧血雙蛇的喉嚨...
　還有葉孤城天外飛仙橫跨長空，陸小鳳在退無可退之下，
　靈犀一指夾住那不可能的一劍...
                                                                               
　沒有任何華麗的招式、變化多端的兵器，大概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陸小鳳和葉孤城的
　「內力」誰比較高，
　但是誰能否認，在天外飛仙被陸小鳳兩指夾住的那一剎那，
　每個讀者都緊張到喘不過氣來？甚至，讀者彷彿在一瞬間進入了書中的世界，
　看到了閃耀的刀光、嗅到雙方呼出的熱氣、感覺到飛濺出的血花...
                                                                               
　如果用「食神」做比喻，
　金庸的武打有點像海景佛跳牆，
　場面華麗、材料豐富、火候和刀工都無懈可擊，吃的人都讚不絕口；
　可是古龍的武打卻像是黯然銷魂飯，
　材料簡單、場面不大，而且一下就吃完了，但是吃的人卻感動到流淚、顫抖，
　而且永遠忘不了這碗飯的滋味，因為古龍把感情、勇氣、正義都融入到那一瞬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