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哲學～Lyo的點點滴滴

(風雲時代版本)

作者：車田小美 (2001-09-13)

前言

       古龍「蕭十一郎」系列作共有兩部作品，分別是《蕭十一郎》和《火拚蕭十一郎》，筆者只偏重討論前者。因為《火拚蕭十一郎》中古龍並未克盡職責，把《蕭十一郎》中未完情節做一交代，另生枝節又不能自圓其說，是以本文將只以《蕭十一郎》為範圍做一討論。

題名釋義

        蕭十一郎當然是個人名。這人姓蕭，有十個兄弟姐妹，所以他叫十一郎。不過這人什麼不好姓，為何偏要姓蕭呢？有兩種說法足供解釋。一是古龍取意自「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兩句詩〔註一〕，所以姓蕭。二是因為蕭字象徵著「淒涼蕭索」，暗合十一郎的身世遭遇，所以姓蕭。

故事大綱

        獨行女盜風四娘經年流連關外，此次重回中原，究竟所為何事？

        她兩番訪友，要求助拳，都是敗興而歸──「左手神刀」花平，慣用的左手被人齊肩斬斷；「飛大夫」公孫鈴輕功高絕，「燕子三抄水」施展開來，當真可以手擒飛鳥，但他最引以為傲的一雙腿卻已遭人齊膝砍斷！當今世上，刀法比花平更精更妙，輕功比飛大夫更高更絕的人，豈非只有一個──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蕭十一郎，這個號稱五百年來眼光最俐落、出手最兇殘的極惡大盜，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重點分析

故事經反芻較為精緻

        《蕭十一郎》是一部由劇本改編成的小說，由於經過審慎思考，劇情顯得較為簡潔，不像古龍其他小說那樣雜蕪叢生，是本書的最大優點。其實像《蕭十一郎》這樣「小姐與流氓」的戀愛故事，王度廬早在《臥龍藏龍》裡頭就做了嘗試，結果相當成功〔註二〕。若照這樣說來，古龍寫小說《蕭十一郎》竟是經過兩度反芻粹煉而得的結果；這也難怪本書水準不同一般，節奏迅快卻無對話冗長之累贅，稱為「新派典範」實不為過。

揭露愛情的三種結局

        上天下地，古往今來，愛情的結局永遠只有三種，而且全是悲劇。《蕭十一郎》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僅用一個故事就揭露了三種悲劇結局，是本文所謂「微觀愛情」之謂也。這三種結局分別是：

        我愛的人不愛我（風四娘對蕭十一郎）
        愛我的人我不愛（風四娘對楊開泰）
        相愛的始終要分開（蕭十一郎和沈璧君）

        或謂《蕭十一郎》就根本而言，是「言情小說」而非「武俠小說」，因為書中談情的片段遠比武打的片段還更精彩動人。不過讀者切莫忘記一事：「古龍在敘事風格上仍然隸屬『悲劇俠情』派，與王度廬一脈相傳。」而王度廬小說的最大特色就在於「武功不足為奇，情義深刻動人。」古龍繼承了王度廬的言情風格，自然不會把著力點放在武功技擊，不過《蕭十一郎》是武俠小說這一點倒是毋庸置疑的。

背面敷粉寫名實之辨

        「背面敷粉法」就是俗稱的「反襯」。古龍欲寫偽君子卻不直接講出誰是偽君子，反而給某人冠以君子之名而使其行禽獸之實，這樣讀者一看就明白誰是偽君子而作者不必多費唇舌。同樣地古龍一再強調蕭十一郎是多麼窮兇極惡的「大盜」，但是讀者卻老是看到他在扶弱鋤強、捨己為人，自然會去質疑書中人所言是否為真，這就讓讀者大眾有了思考空間，人物塑造也不會流於皮相，是一相當高明的描寫手法。

        本書最重要的反襯描寫即是連城璧之虛偽造作──明明懷疑沈璧君和蕭十一郎不清不楚卻還是裝得胸懷坦蕩，等到四下無人就開始疑心生暗鬼〔註三〕。還有就是蕭十一郎面對奸狡詭詐的小公子，明知面前之人毒如蛇蠍，卻仍堅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一再饒恕不肯殺之；反倒是謙謙君子的連城璧，一劍刺死小公子竟像吃茶泡飯那樣容易，更有風四娘的想法火上加油，讓讀者感覺：「好傢伙，連家『袖中劍』原來專殺老弱婦孺！（小公子心腸狠毒，外表看來卻像個小孩子）」如此一來，讀者們會認為連城璧是「大智大勇」，還是「惦惦吃三碗公半」？

「玩偶山莊」的造景藝術

        《蕭十一郎》的最後一個大關目即是蕭沈二人受困玩偶山莊。此關目過程相當離奇，先是讓蕭沈二人看見涼亭裡的模型山莊，花園庭院、小橋流水甚至莊園居民無一不缺；兩人藥昏醒來，首先看到兩個如同澡盆般的大碗（正是之前誤服迷藥所使用的）再四顧周遭環境，全都跟那精緻模型一般無兩，人事景物一樣不差。若是換成了你，是不是也會想：「難道我被縮小了？」

　　當然武俠小說中不會出現此類科幻情節，因而自圓其說的過程就變得相當重要。玩偶山莊其實就像一個大的攝影棚，共有三十間房屋，是逍遙侯窺探人性的最佳道具。他把大門深鎖，形同軟禁，由於裡頭的生活極其奢華墮落，進入山莊之人不會生出逃離之心，就給了逍遙侯玩弄人心的藉口。

        他利用精巧模型先入為主製造既定印象，再以澡盆大的瓷碗予人錯覺，讓觀光客以為自己中了魔法縮小成為玩偶──如果是飢寒交迫、身陷囹圄之中，就算白癡也知道要逃；可是逍遙侯卻讓你住在花園洋房、醇酒美人免費供應，除了被禁足不得外出，其他事情隨心所欲。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逍遙侯這著實在極辣極毒，如果沒有極大的定力和智慧是沒有辦法突破難關的。

獨臂鷹王＝綠袍老祖？

        或謂《蕭十一郎》中的「獨臂鷹王」司空曙形相醜怪、洞穿牛腹生食牛心之血腥殘忍堪稱一絕，那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蜀山劍俠傳》了。因為古龍的「獨臂鷹王」根本就是從綠袍老祖轉化而來的。先看一段書中描述：

                這人一走出車門，大家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人的長相實在太古怪。
        他身長不滿五尺，一顆腦袋卻大如笆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兩條濃眉幾乎連成了一線，左眼精光閃閃，宛如明星；右眼卻是死灰色的，就像是死魚的眼睛，亂草般白鬍子裡露出一張嘴來，卻是鮮紅如血。
        他右臂已齊肩斷去，剩下來的一條左臂更長得可怕，垂下來幾乎可以摸著自己的腳趾。〔註四〕

        綠袍老祖在《蜀山》中就是以殘忍和醜怪聞名，尤其那粒大頭，根本就是註冊商標。古龍寫司空曙生食牛心，是為了合乎邏輯──總不好真學綠袍老祖生食人心，那還怎麼了得？再看他生食牛心的片段描述：

               「恩德元」後面，有個小院子，是專門留著招待貴賓的，院子裡有座假山，假山旁有幾棵大樹。
        樹上繫著條公牛。
        這條牛實在大得出奇，牛角又尖又銳，彷彿是兩把刀。
        獨臂鷹王手裡的黃布包袱已不知藏到那裡去了，他此刻正圍著這條牛打轉，嘴裡嘖嘖有聲，不停的說道：「很好，很好……」
        屠嘯天微笑道：「司空兄既已覺得滿意了，為何還不動手？」
        獨臂鷹王桀桀笑道：「你這糟老頭子，又想看我老人家的把戲，是不是？」
        他獨臂突然在公牛的眼睛前一揮，公牛驟然受驚，頭一低，兩隻尖刀般的角就向獨臂鷹王的肚子上撞了過來。
        獨臂鷹王大喝道：「來得好。」
        喝聲中，他身子一閃，不知怎地已鑽入了牛肚下，一隻手向上一探，竟活生生的插入了牛的肚子。
        公牛負痛，彈丸般向上一跳，掙斷了繩子，向前衝出，鮮紅的牛血一路濺下來，「砰」的，撞上了牆壁。
        牆壁被撞開一個洞，公牛半個身子嵌了進去，瘋狂般掙扎了半晌，血已流盡，終於動也不動了。
        再看一顆活生生的牛心，已到了獨臂鷹王手裡，他大笑著張開嘴，竟一口就將一顆碗大般的牛心吞了下去，咀嚼有聲。〔註五〕

        其他抄自《蜀山》的片段還有第44頁的『七年前「銅椰島之戰」震動武林……』一段，用以提振海靈子聲威。「銅椰島」之名在古龍小說中看來相當突兀，因為那是還珠的東西。

人物紀要

風四娘──
        三十二歲的「女妖怪」，擅長暗器及魅術。性格豪邁大方，癡情不欲人知。和蕭十一郎是非一般的朋友，可以打情罵俏的「姐弟」。無論出身性格都和蕭十一郎非常登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始終無法得償所願。

蕭十一郎──
        身世飄零的一代俠盜。不求人可憐也不求人同情，枉自背負著滿身罵名。身家背景師承成謎，只知其武功高絕不可思議。遇上沈璧君是他所願所求，愛上沈璧君是他一生的錯。人物設定方面源自王度廬筆下之「羅小虎」，包括大盜的身份、飄零的際遇、吟唱悲歌、愛上富家女等種種條件皆十分類似。

「鐵君子」楊開泰──
        本書之中名副其實的「鐵公雞．真君子」。德行方面並無差錯，言行合一是個好人，又深愛風四娘百折不回，若非天生小氣，可稱完美無缺。

沈璧君──
        「太湖沈家」的掌上明珠，「武林六君子」之首連城璧的夫人。個性純真率直，只因家教森嚴，夫君矯柔做態，致使本來真我長久受到「封印」，直至邂逅蕭十一郎才得以解開。沈璧君是古龍將蕭連二人相提並論的重要媒介，由她的心理變化可以看出連城璧的虛偽詭詐與十一郎的義無反顧，名實之辨因此得彰。

連城璧──
        古龍下反筆極力刻劃的偽君子。為了維持個人形象與名望，把一切為人的基本都抹煞。老婆偷人沒要緊，只是不能離婚；君子動口不動手，最好借刀殺人……書中留下兩處「破綻」，分別為殺害司徒中平及小公子之事〔註六〕，證明他並非真有仁德，只是會做表面功夫。

小公子──
        逍遙侯的弟子兼寵妾，因爭奪沈璧君和十一郎陷入膠著糾纏，最後卻死於連城璧之手。心腸之狠毒、計謀之詭詐，本書中無人能出其右。與蕭十一郎對戰時，說是「最後一樣法寶」竟然連使五、六著，漫天撒謊把讀者騙得團團亂轉。然而小公子雖然厲害，卻永遠敵不過蕭十一郎，想是古龍意欲藉此闡明「邪不勝正」的道理用以教化讀者。

卷末小札 

        看完《蕭十一郎》，筆者最關心的便是十一郎與逍遙侯之戰究竟誰勝誰負，還有蕭沈二人是否終成眷屬。不想古龍居然罔顧民意另開新章，又無法將前情交代自圓其說，是以筆者「拒評」。讀者有興趣請自行參看，在下恕不奉陪。

附錄──羅小虎所吟唱之悲歌〔註七〕

                天地冥冥降閔凶，我家兄妹太飄零；
                父遭不測母仰藥，扶孤仗義賴同宗。
                我家家世出四知，惟我兄妹不相知；
                我名曰虎我弟豹，尚有英芳是女兒。
                一家零散何由識，惟有長歌抒憤悲；
                廿年之後若相見，切報恩仇莫再遲。 


註釋

〔註一〕書中做「一出陽關三千里，從此蕭郎是路人。」
〔註二〕王度廬代表作為「鶴～鐵五部曲」，其中又以《臥虎藏龍》為最。
〔註三〕《蕭十一郎》p.266~268
〔註四〕《蕭十一郎》p.44
〔註五〕《蕭十一郎》p.45
〔註六〕《蕭十一郎》p.292~293；p.420~421
〔註七〕《臥虎藏龍》p.210

參考資料 

《蕭十一郎》古龍著　萬盛出版　民國66年12月出版
　　　　　　　　　　　　　　　民國70年6月4版
《臥虎藏龍》王度廬著　遠景出版　2001年3月出版
《武俠小說談藝錄──葉洪生論劍》葉洪生著　聯經出版　 　民國83年11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