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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徹夜未眠公主徹夜未眠(新版)
(左為舊版,右為新版

八月參加文藝營的時候,裡面設置了一個折價書區,參加的同學幾乎個個都會去那裡瘋狂採購一番。買來了書,就拿去給作家們簽名。但我對這種事興趣不大,準備的銀兩也不多,因此只有利用下課時間去逛逛翻翻而已。
 
成英姝之前寫過『漂丿男子漢』(Crows Zero)的影評,我愛烏及烏,連帶地對她產生興趣,逛的時候特別留意她,結果隨手翻到一個短篇『等待火車』,奇特又有趣的情節對話令我驚為天人,當下便決定買這本書回家,就是成英姝的出道作品『公主徹夜未眠』。
 
如同張大春在序言所說的,這是個乍見由十三個短篇所構成,實質上卻能視為長篇的獨特作品。某一篇作品中的主角,在另一篇作品中可能只是小配角,甚至驚鴻一瞥的路人;他們在不同人眼中的不同世界裡,有著迥異的面貌,其作為也或有意或無心地影響了另一篇故事中的角色們。
 
無論閱讀還是觀影,身為局外人的我們很容易就會被敘事者的觀點所牽引,跟著喜怒哀樂,好惡隨之起伏。對主角(主敘事者)不利的,就下意識歸類為「壞人」。就算不是純然的好壞區分,至少也有「喜歡」和「不喜歡」、「同情」和「幸災樂禍」之類的分別。
 
但是最近我時常想,那些與主角交錯而過的人們,其所作所為難道沒有一個背景在支撐?他們難道一出生就是這種惹人厭的德性?如果換一個角度來陳述他們的故事,我們看了又會有何感想,還會覺得他們那麼萬惡不赦,不值得同情嗎?
 
成英姝的小說滿足了我在這方面的想像。
 
在成英姝的小說裡,每個人都會是主角,也會是配角。在以A為主角的故事裡,B可能令人反感,但在以B為主角的故事裡,B可能會可悲可憐,或者有良善可愛的一面(不過這種特質在成英姝筆下極其稀有,她的主筆多放在人性矛盾悲哀的部分)。
 
也因此,這些短篇故事既可以分開來讀(且閱讀次序不影響對故事的理解),也可以互相比對,得到「組合拼裝」的樂趣與驚喜,同時道出了一個人的複雜與深度,不是從單一人物的角度觀之便能知曉的,要將好幾個人眼中的形象加以重疊,找出共通的部分,才算是稍稍了解了這個人的真貌。
 
比如劉平,在『聖誕夜的三根火柴』中,他是個在聖誕夜被老闆裁員的小人物。成英姝巧妙借用『賣火柴的小女孩』情節,讓劉平在劃亮的火柴光芒中,看見妻子外遇、得以手刃老闆、與去世的父親對話。我們看見劉平又淒慘又可悲的一面,從而對他心生憐憫,對他妻子和父親近乎無情的冷漠態度產生反感。
 
但回頭去看『那不是我丈夫』的劉平,那種愚昧平凡又不體貼的大男人模樣,又能讓人充份體會他的妻子為什麼對他漠不關心;看『死掉一隻鸚鵡以後』,則知道劉平原來是個好吃懶做、不求上進的不肖子弟,讓老爸劉富貴傷透腦筋。對劉平的同情,看到這裡很可能就會蕩然無存了。
 
除了在構思上匠心獨具,在選取題材上,成英姝同樣不落俗套,切入事件的角度和呈現手法既荒誕又奇詭,有時誇張而匪夷所思,當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惡趣味,獨具魅力。比如『眼睛的告白』中的主角,為了替瞎眼妻子鉅細靡遺地描述周遭發生的事物,練出舉世無雙的好口才,因此順利升遷、娶得美嬌娘,卻無可自拔,凡事必跟前妻「報告」,惹得新妻子醋勁大發而釀成悲劇。又比如『等待火車』中的女主角(從別篇得知是劉平的妻子)等著臥軌自殺,所遇見的男子不但不勸她打消輕生念頭,反而陪著她等,這種現實中的非現實情境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同時又從中感受到一種人生的無可奈何與淡然。
 
「沒有一件事情是一天比一天好的,沒有。……如果什麼事都是一天比一天壞的話,也就是說,今天都要比明天更好,不管這個今天有多糟糕,至少比它後頭更差勁的一天要好,這樣想的話,你可以活一輩子。」男人說。
 
「聽起來不錯。」女人說。
 
「我有個朋友借高利貸,現在連利息欠了七百萬,討債的打斷他一條腿,說他再不還就要割掉他的耳朵,錢還不還得出來是一回事,至少今天他還比明天多一條腿,明天如果被割掉耳朵的話,至少比後天多一隻耳朵,今天即使兩隻耳朵都沒了,也比明天多個鼻子,就是這樣。」男人說。
 
成英姝的小說,沒有太多說教,也沒有文人式的傷春悲秋、救國大志,甚或哲者聖人的悲天憫人,反而常有天外飛來一筆的奇想。她小說中的一段段人生切片,都是人性最卑微、平凡、真實的一面,很難概括地說是喜劇或悲劇。但不帶批判的「輕」筆法,又讓一切顯得自然,好像人生理所當然是這些卑微、平凡、無聊的事物所構成;成英姝這個作家的工作,無非是把它們拋到讀者面前,來個稍微鮮明的特寫罷了。
 
這種風格大對我的胃口,即便在文字的掌握運用上,這時的成英姝因為剛出道,又不是科班出身,顯得青澀生硬,但小說本身的趣味卻足以讓人忽略技巧上的不足,純粹為作家本身的巧思與才華發出驚嘆。


佳句摘錄:
 
◎我覺得鸚鵡這種東西在用做小說裡的象徵物上具有相當的潛力,週而復始地吃著蘋果香蕉葵瓜子為生,從鐵架的左邊走到右邊又走回來,反覆說著別人教給牠但是牠自己卻不明白的話。我甚至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百分之八十五的小說都可以把鸚鵡放進去。
 
◎人對身份這種東西簡直莫名其妙地虔誠,結果生活雖然像變戲法一樣,從帽子裡頭變出兔子,兔子又變成鴿子,但是戲法終究是騙人的,正確的名稱應該叫作「障眼法」,兔子和鴿子不過是魔術師準備好的不曉得藏在那裡的根本不會變的東西。
 
◎有一本書說人在戀愛的時候腦子會分泌一種類似安非他命的東西,讓戀愛中的男女頭昏發瘋。……我想本世紀不必再討論有沒有永恆的愛情,腦子不會永遠分泌安非他命給你,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安非他命畢竟是和等重的黃金同價值的東西。
 
我想我沒寫出愛情故事的原因是,我基本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毒份子。
 
◎一碗麵裡頭死了一隻蜘蛛,就算把蜘蛛挑出來,一般人還是難以下嚥,但是如果在麵端到客人面前之前,蜘蛛就被服務生發現而先一步挑了出來的話,也許就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吃個精光。但是麵本身沒有什麼不同,都是死了一隻蜘蛛的麵,只是吃的人知道或不知道而已。所以說,究竟是事物的本質重要,還是對它的想法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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