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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傳』是古龍成為小說家第一年(1960年,當時22歲)的作品,在這之前,他已寫過幾部小說,之後也發表了好幾部,不過,評論家在提他的早期作品時,往往將這部列為代表。
 
故事起於一件轟動武林的奇案。江湖上享有盛名的鑣局龍頭,突然陸續遭人暗算,只剩下「飛龍鑣局」的檀明倖存。檀明將遭人暗算的鑣頭的後人接回照顧,這部小說的主人公──裴玨──便是其中之一。
 
裴玨從小就被視為資質愚鈍之才,武功始終沒有長進,為此深深感到自卑,為了配得上檀明的掌上明珠檀文琪,某天他毅然出走,孤身闖天下。十幾歲的他從未經歷江湖險惡,相繼而來的欺瞞、背叛與陷阱,一再打擊他的生命;在命運的捉弄下,他落入社會最底層,甚至變得又聾又啞。某天,一個奇遇及一場賭局,改變了他的一生,也改寫了許多人的命運…
 
這部小說我看得斷斷續續,因為是古龍早期風格尚未穩定下來的作品,不論筆法、敘事、用詞、角色塑造、對話、氣氛營造等,都遠不如後來的傑作,說真的並沒什麼吸引我的地方,之所以撐著看完,只是為了有始有終,還有希望能早日將古龍所有作品K完而已(十幾年了,這願望到現在卻只實現一半。沒辦法,他作品實在太良莠不齊了)。雖然中途有幾度讓我認真起來,比如裴玨從飛龍鑣局偷溜出去,卻發生一連串奇遇與不幸,還被弄得又聾又啞;裴玨莫名其妙被冷谷雙木指名決鬥,結果神手戰飛玩笑似地開了個連他自己都喊不了停的大賭局...等,都寫得曲折離奇又難料;人物出現之多、出場時間之短,又讓人難以預測這些角色在整部故事中的重要性。


然而,讓我看得手不釋卷、欲罷不能的時間太短了,大多時候,故事還是沉悶得讓人無言。


更可惜的是,前半部就算偶爾沉悶,好歹還有高潮戲上演;到了後半,尤其是結局,卻簡直是在自圓其說,且硬坳的痕跡相當明顯。比如冷月仙子與千面書生的糾葛、吳鳴世的身世之謎、十幾年前慘劇的真相等,都有許多前後矛盾的地方,故事也結束得很草率,前半安排的有趣衝突點,最後都草草了結,該交代的大多交代不清,已交代的又難以讓人信服。因此看完全書,實在很難得到什麼感動或餘韻。


不過,儘管古龍的小說在人物性格及故事發展上,往往帶有非現實的傳奇色彩,但我欣賞他同時重視「現實面」的描寫,也就是說,書中的角色跟我們一樣,既會為金錢所困,也會為挨餓發愁,比起其它不知職業為何,卻出手闊綽的武俠小說人物寫實多了。


※               ※                  ※


我發現古龍早期寫人物,形象通常比較平板:男的俊女的俏,且容貌氣質一定是屬於出塵脫俗那型。跟他後期喜歡挑戰的另一種完人典型──長相不一定完美──相當不同。雖然後期的寫法到後來也進入死胡同,難逃公式化的命運,即主角不一定英俊美麗,但不是聰明絕頂,就是具有難以形容的魅力,或者性格偉大到一種極致,但至少後期是「古龍的公式」,而不是「武俠小說的公式」,比前期來得特別一點。因此,裴玨這人物比較難引起我的共鳴。尤其裴玨的個性迂腐到讓我常想衝進書裡揍他一頓,他沒事愛亂仰天發呆的傾向,也讓我有點無言@__@
 
不過,在角色個性上,古龍倒有些設定始終如一(想必是古龍本人的投射或理想),比如性子倔、至情至性、待人寬厚、懂得寬恕、不記恨等,而且古龍偏好在文中大肆歌頌這些特質,有時容易招人反感。如果古龍不要畫蛇添足,寫那麼多點評,讓讀者自己去領會,這樣的性格設定其實是很討喜的。因此看了他這麼多部作品,目前想來,寫得最成功的角色還是小魚兒,除了角色本身機靈活潑又可愛討喜外,主要也是因為這種歌頌點評的文字較少之故。

有趣的是,雖然主角個性有前後期的區別,配角倒幾乎遵循一定路線來寫(想必是古龍喜好的投射),都是些武功奇高、外冷內熱、孤僻自傲的武林高人。他們通常會被主角吸引,或傾力相助、傾囊相授,或成莫逆之交,這本書中的冷月仙子、冷谷雙木、吳鳴世等人,就是這種形象。只可惜古龍這時期還沒能寫出中後期精彩絕倫、令人拍案叫絕的對話,雖想寫某人機智灑脫,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對話和舉止總顯不出那個味道來,吳鳴世這個人物到後來就越來越沒有存在感,反而不強調聰明跳脫的冷月仙子及冷谷雙木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題外話,冷月仙子、吳鳴世這幾個裴玨的忘年之交,算算年紀至少都比裴玨大上十歲,怎麼他們剛出場時,裴玨都以為他們跟自己差不多大?不過,我很喜歡冷月仙子跟裴玨那種特殊的關係,可惜兩人相處機會不多,總是才剛見面就被迫分離,最後冷月仙子又死了。
 
整體而言,這故事不合理的地方太多,發展也不怎麼通順;別說「成為經典」,連「好看的故事」都稱不上。然而,書中仍有些能觸動我的片段,其中不乏深刻的人生體悟,值得低迴再三。下面列出的就是讓我印象深刻的幾段:
 
「曉色方開,旭日東升,有光從窗口射入,將這間斗室照得光亮已極。
 
光線照到過的地方,將室中的塵埃照成一條灰柱,裴玨呆呆地望著,問著自己:”為什麼在有光的地方才有灰塵呢?”
 
但他瞬即為自己找到了答案:”原來是光線將灰塵照出來,沒有光的地方也有灰塵,只是我們看不到罷了。”他垂下頭,心情更為蕭索,他想:”這世界多麼不公平!光線為什麼不把所有的灰塵都照出來呢?為什麼讓那些灰塵躲在黑暗裡呢?”」
 
※      ※       ※
 
「裴玨目光凝注著”七煞”莫星的屍身,目送著這曾經顯赫一時的人物,而今也只能冰冷而無助地被四隻他曾經輕賤過的手掌,魯莽地抬出大廳,而這其間的過程,竟又是如此短暫。生命與死亡的境界,就宛如大廳外那短短的門檻,你只要輕輕往外跳出一步…
 
這陣思潮是沉重而寒冷的,但卻清冽得如同一道月夜中的溪流,潺潺地自裴玨混亂的思潮流過。他緩緩抬起頭,望了這大廳中四下的人群一眼,他們雖然都十分緊張,但卻無一人有絲毫悲哀與惋惜之意,就像方才所死的人,只不過是一個陌生而平凡的人而已,既不是方才與他們共同飲過血酒的同盟兄弟,亦不是一個曾在江湖中享過盛名的武林豪士。
 
(中略) 裴玨在心中暗嘆一聲,驀然瞭解了生命的價值,並不僅在生前的榮耀與顯赫,還該有許多其它許多種應當被珍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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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挺胸膛,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心中暗忖:”無論如何,我此來並無惡意,別人又何必以惡意對我!”」
 
善良的人,對別人也會有一種善良的想法,這種善良的想法,往往會奇妙地減輕其本身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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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奮鬥一生,終於得到他所需要的聲名、地位,與財富,但回首前塵,往事卻充滿了卑賤與痛苦;有的人碌碌終生,但等到年老時將要死去,卻有許多甜蜜的往事值得回憶。這兩種人,到底是那一種較為幸福呢?」
 
※      ※       ※
 
裴玨只覺耳畔「嗡」然一聲,”冷月仙子”文青臨死前的話,彷彿又在他耳畔響了起來。
 
「…你從今以後,有生之年,永遠不要去欺騙任何一個女孩子,永遠不要叫一個女孩子傷心,不管你愛不愛她,只要她對你好,你就該好好地去保護她,無論為了什麼原因,都不要傷害她,也不要讓她受到別人的傷害!」
 
他目光凝注著冰雪,又自喃喃低語:
 
「既已發下了重誓,我怎能傷害她呢?她…她畢竟是愛我的呀!我…我…」
 
他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但是父仇不共戴天,我能不報麼?但是,我若是報了仇,殺了她爹爹,便是傷害了她,便是違反了誓言。」
 
父仇、誓言,往來衝擊;恩情、仇恨,難解難分。他不禁又想起”冷月仙子”那哀怨而顫抖的語聲:
 
「這事說來容易,其實卻是很難的,因為世上總有許多奇怪的原因,讓你不得不去傷害一個愛你的人!」
 
※      ※       ※
 
袁瀘珍心頭一跳,她自以為行動極為小心,不料仍然驚動了別人,她也開始瞭解,這班武林豪士的耳目是何等靈敏!這是她以前再也不會相信的,但是她又不禁開始為他們悲哀:「一個人在外,仇家結得太多,想必就像他們一樣,連睡覺都睡不安穩,時時刻刻要防備著別人。」
 
※      ※       ※
 
「孩子,妳有了真情,卻沒有信念,所以妳會變得痛苦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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