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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光年』是以康正行為出發點在看整個故事,觀眾看到的多半是正行的心理狀態。相較之下,余守恆和杜慧嘉神秘多了,有不少值得玩味的地方。因此,我寫了這篇文章,就我在電影裡看到的余守恆和杜慧嘉,來談談對他們的感覺和想法。
[余守恆]
在這部用星系來暗喻關係的電影中,正行被定位成繞著恆星運轉的行星。但若細究正行和守恆的相處模式,會發現守恆才像行星,總是繞著正行打轉:
每天都去接送正行、叫正行起床。
每天都去接送正行、叫正行起床。
看到可能和正行有牽扯的女孩(慧嘉),就忍不住跟她較勁(騎腳踏車一段)。
對可能搶走正行的人有敵意,語帶挑釁,乍看像在爭風吃醋(咖啡店一段)。
要是沒有正行看他打球,就渾身不對勁,贏不了球。
正行和他約好吃飯卻失約,就反覆追問、非常在意。
和慧嘉交往後,依然一天到晚去找正行,逼他翹課或翹掉考試陪自己兜風、打球。
正行問他為什麼和慧嘉在一起,他說:「因為那段時間你都不來看我打球了。」
非常想去的舞會,要是正行不去,他也不去了。
非常想去的舞會,要是正行不去,他也不去了。
……
因此,我總覺得,無論守恆有沒有意識到這點,他對正行的看重是勝過一切的(甚至超越正行不想/能失去他的程度)。就算後來他對慧嘉說「我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個」,我仍覺得他其實是想說「我絕對不能失去正行」。
理由很簡單,縱觀全片,我看不出守恆對慧嘉有什麼深刻的感情,交往後也少見熱戀的情節,反而守恆對正行的依賴不減反增。說不告訴正行自己和慧嘉交往,是怕影響到正行考試,但每次正行要讀書、上補習班或考試,都被他硬拉去兜風、觀球,可見守恆根本不在意正行重考的事。他或許只是在逃避非得面對、理清這份感情的那一天。
「妳和正行是怎麼認識的?」
「校刊社啊。」
「我怎麼都沒聽他提起過?」
「他不一定每件事都告訴你吧。」
「我覺得他喜歡妳。」
這是守恆和慧嘉在正行缺席的籃球賽後的對話。在此之前,守恆和正行吵了一架,原因是慧嘉出現在籃球場看守恆打球,接著正行出現,站在她旁邊和她談笑,守恆因此分神,不慎被另一隊的球員撞倒受傷。
乍見這一幕,我以為守恆是在嫉妒正行。因為不久之前,他才對慧嘉油然生出好感。但後來我猛然驚覺,或許守恆吃醋的對象不是慧嘉,而是正行。他質問正行和慧嘉說了什麼,又問「你幹麻突然跑掉?」,或許他真正想問的是:「那之後你和她跑去那裡、做了什麼?難道她比我還重要嗎?」
有了這層體悟,再來看這段守恆「告白」前與慧嘉的對話,就覺得意味深長了。若說慧嘉之所以跑去看守恆比賽,是為了對這個「情敵」有所了解,守恆要求慧嘉和自己交往,或許也是出自同樣的心理。尤有甚者,或許他是想藉此消去慧嘉和正行交往的可能性。否則,依守恆的個性,我覺得他若真喜歡慧嘉,一開始就會跟正行直說,或向正行下挑戰書,不會這樣扭扭捏捏的。
「我真的太寂寞了。一直到現在,我都很怕那種感覺。」
守恆回憶童年時,因為調皮搗蛋而被老師處罰,得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操場上時,對慧嘉有感而發地說。
守恆回憶童年時,因為調皮搗蛋而被老師處罰,得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操場上時,對慧嘉有感而發地說。
由此可以推知,就算長大後成了體育健將、風雲人物、朋友成群,那個跟課桌椅一起留在草坪上的小孩始終留在守恆心裡。或許在他的認知中,正行一旦談了戀愛,就會離他而去;一旦正行離他而去,他就真的完全孤獨了。
說到這裡,我想到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正行和守恆的角色設定。表面上看來,正行成熟、聰明(功課好的優等生)、懂分寸,扮演照顧人的哥哥角色,守恆則純真、率直、體育好,是被呵護照顧的小弟弟。但電影中,每次賴床的都是正行,大清早去接送正行、叫正行起床的反而是守恆,這和大部分有同樣角色設定的故事都不同。雖然只是細節,卻頗令人玩味。
其次,表面上看起來,是正行在暗(苦)戀守恆,並保守童年時和老師的秘密協定;但後來真相大白,原來守恆心裡也有秘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正行是老師指派的「好朋友」。而且,或許他也早就知道正行對自己的感情(否則不會主動和正行發生關係)、早就猜出慧嘉和正行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之所以什麼都沒說,或許是出於體貼,也或許是基於自私,因為一旦說了,就必須面對,就可能失去。
當正行在舞會上被逼急,撂下似乎要拆夥的狠話時,我以為守恆第一反應是揍正行,但他沒有。那瞬間他似乎慌了,或許他以為正行要就此離他而去。然後他邊哭邊騎車,因為心神不寧而發生了車禍。躺在路上時,他仰望著天,那時也許他正在咀嚼正行的話:「我和慧嘉,你會選誰」?
結果,守恆在警局打給正行,而不是慧嘉。
因此,對於導演安排床戲時,正行是單方面的「受者」,我實在覺得有點無趣。前半段,正行始終是那個付出感情的人,顯得無奈、壓抑、悲傷,有點『春光乍洩』中黎耀輝的味道,被守恆吃得死死的不說,在感情中也趨於弱勢。更糟的是,他根本不能讓守恆發現他的感情。被守恆載的時候只能凝望著守恆的背,守恆睡著的時候,也絲毫不敢逾矩(連偷吻都沒有)。
但到了後半段,劇情急轉直下,守恆變成那個弱勢的人。向來是載人位置的他,在車禍後第一次被正行載著。這時的守恆彷彿卸下一直以來開朗的武裝,露出孩子般無助、脆弱的眼神,輕輕把頭靠在正行肩上。這一幕讓很多人震撼,就是因為想不到這兩人會立場對換,更想不到接下來主動跨越友誼界限的,竟然不是正行,而是守恆。
而且,注意到了嗎?三番兩次提出要結束這場「孽緣」的總是愛得苦哈哈的正行,三番兩次逼正行留下的,卻是看似一無所知的守恆。
而且,注意到了嗎?三番兩次提出要結束這場「孽緣」的總是愛得苦哈哈的正行,三番兩次逼正行留下的,卻是看似一無所知的守恆。
這樣的對比(對照)讓角色的層次更複雜深刻,正行因此不是單純的「怨婦」角色,守恆也不是純粹的「無知被愛者」,增加許多想像空間(也就是換守恆當敘事者的時候,觀眾可能會發現他的目光追著正行跑的時間,比正行追著他更多)。
因此,看了這些小地方的細膩描繪,再來看兩人床戲時的對應關係,就覺得平板到讓人失望。
因此,看了這些小地方的細膩描繪,再來看兩人床戲時的對應關係,就覺得平板到讓人失望。
此外,導演既然安排兩人發生關係,海邊結尾戲就不該再讓守恆說出「我們不是好朋友嗎?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這只會徒增觀眾疑惑:「關係都發生了,守恆還不知道正行對自己的心意嗎?那他幹嘛要主動跟正行上床?」倒不如像網友平烈偉說的,把床戲「用一種模糊的方式呈現,如守恆喝醉而在睡覺時把手放在正行的身上整夜,不用到發生性關係,這一切對應到後面海邊結局的劇情發展,就更加合情合理並更具有說服力及想像空間」。
令人疑惑的部分不僅於此,當守恆對正行大喊「康正行!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時,正行為什麼要露出感動的表情?是因為守恆即使知道他的心意也把他當朋友?還是因為守恆這麼說,是種迂迴的暗示,暗示守恆也非常喜歡他?(就像哥哥張國榮對外一律稱唐先生是「好朋友」一樣?)
接著我又想到,望著這一幕的慧嘉,為什麼表情和正行一樣(感動)?
[杜慧嘉]
一直覺得慧嘉和守恆很像,比起正行,特別害怕孤單。因為他們都深刻地體會過孤單。電影並沒對慧嘉多作著墨,但看得出她的家庭生活並不幸福(她母親口中香港的「阿姨」可能就是她的繼母),或許這就是她毅然決然從香港回到台灣的原因。至於當初為什麼主動提出去香港?是為了守恆剪她的頭髮?還是因為父母離婚?就不得而知了。
(順道一提,我覺得剪頭髮的前後對比沒什麼必要。守恆童年時剪髮的對象若能改成班上任一個女同學,會更能說明他為何被其他同學排擠。)
總之,遇到正行前的慧嘉,是沉默而叛逆的,或許也很不快樂。和守恆一樣,慧嘉需要正行的注視和關愛。
因此,慧嘉答應守恆交往的請求,在我看來有點「同類相吸」,或說「互取所需」的味道──守恆想以此將正行留在身邊,慧嘉則想以此介入這兩人的世界,以免被排除在外,變得和過去一樣孤單。
可能有人會覺得我這種推測太武斷,但若非如此,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慧嘉如此「開明」──知道男友(正行)喜歡男生,沒什麼反彈就接受並體諒了,卻同時選擇情敵當男友,轉而成為心上人的情敵(正常人不會想淌這種感情渾水吧?)接著,當她接到正行的電話,要她「接收」守恆時,看見裸體躺在床上,睜眼就問「康正行呢?」的守恆,她竟然還能平靜以對。若說不是因為她別有心思,我實在不敢相信任何一個精神狀況正常的人,會有這種淡然的反應。
很多人被慧嘉聽守恆訴說時流下的眼淚打動,說那時的慧嘉「好美」。而那眼淚在我眼中,也是意味深長的。我忍不住猜想,慧嘉究竟是因為理解守恆而心生同情,還是因為守恆的話勾起內心的傷痛,而為自己、為守恆與正行,及這段複雜的三角關係感到悲哀呢?(必須藉由這種奇怪的交錯,才能免於孤獨)
P.S.關於正行的部分,值得探究的比較少,唯一讓我想拿出來談的只有那位稍嫌詭異的中年菁英。在許正平的原作小說《光年》中,正行像拒絕慧嘉那樣拒絕了這個人,因為他發現自己除了守恆就不接受別人了。但電影呈現的方式像是正行自暴自棄地和這位大叔發生了關係。老實說,我寧願正行拒絕。因為一個徹底的同性戀(戀愛對象只限同性),和「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喜歡的只有你」的境界,是有很大差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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