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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璽金刀』是1992年TVB製作的連續劇，由鄭伊健、梁小冰、張衛健等主演，故事圍繞國仇家恨、兒女情長展開，裡面有人性的脆弱和堅強，有溫暖動人的愛情和親情，也有造化弄人的感傷。情節環環相扣，節奏舒緩有致，沒有太大的矛盾或漏洞，讓人一看便欲罷不能。加上選角合適，配樂出色，稱得上是一部結構完整、前後呼應的佳作。
然而，或許因為單論劇情，（對常看連續劇的觀眾而言）並沒有太引人入勝的地方，導演也沒採用倒敘或跳接等特殊的敘事手法，而是順暢地把兩代間的恩怨情仇交代完畢，包括主角的身世在內。因此，儘管悲劇最能撩撥觀眾心弦，它卻沒能在我心中掀起太大漣漪。
最令我感興趣、在心裡不斷琢磨的，反倒是它的英文劇名：Thief of Honour。
Thief of Honour，直譯成中文就是「榮譽的小偷」。綜觀全劇，最當之無愧此頭銜的，莫過於張衛健飾演的柳彥龍。
柳彥龍出身武林世家，爺爺以一把龍象金刀打遍天下無敵手，聲威遠播，連蒙古人都忌憚他的影響力，年年上門挑戰；而他父親練功時走火入魔，武功全廢，又只生他一個兒子，因此對他寵溺有加，造成他輕佻自大、不可一世的性格。加上天資聰穎卻好逸惡勞、在政治上主張臣服元朝統治，處處讓爺爺看不過眼，因此祖孫倆屢有爭執，關係十分疏離，總是鬧得不歡而散。
在外呼風喚雨的柳家大少爺，在家竟得不到爺爺的關心和注意，自尊甚高的柳彥龍怎能忍受。因此，後來發現爺爺信任喜愛凌岸楓甚於自己時，他心裡特別不平衡，對阿楓妒恨交加，處處為難，想證明自己高他一等。可後來爺爺開始對他改觀，想將柳家事業傳給他，不再能依靠爺爺的庇護悠閒度日時，他卻又開始猶豫膽怯起來。顯然，柳彥龍只是個被慣壞的任性少爺，想讓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已。
他不是個天生的壞人。看他出場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在茶店幫不認識的女孩解圍。當時這個鄉下來的小姑娘，搞不清大城市裡的物價，連一碗麵錢都付不出來。他見了，不動聲色地拿出自己的錢包，遞上前問：「姑娘，這是不是妳掉的？」不等她有任何回應，便留下錢包飄然而去，不但為她解了圍，又保住了她的顏面。由此可見，他也是細心善良、好打抱不平的。
他之所以會成為劇中的大反派，是因為他的自私自利。為了自保，為了得到榮華富貴，犧牲一切再所不惜，即使要將靈魂賣給惡魔。父親為了救他而死，他可以拋下父親的屍首，不顧爺爺安危，自己趁亂逃命；心愛的人受重傷被別人帶走，他也不敢對擋在門口的上司之女出手，以免危及好不容易到手的身份地位。
他是Thief of Honour，不折不扣的偽君子。用滿嘴仁義道德來掩飾自己性格上的若干缺陷──意志不堅、心胸狹窄、貪生怕死、投機取巧──並以此收買人心，得到敖非烟和凌湘兒的芳心，以及南宋被竊的玉璽（也可解釋為「Honour」的象徵）。所有的榮耀和尊敬，都不是憑真才實學爭取得來，而是用花言巧語及表面工夫騙來的。
「做人不怕別人不器重自己，就怕自己沒有條件被別人器重。」
可嘆敖非烟──這個他一生中唯一深愛過的女子──曾那麼努力地想將他導向正途，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他，和他做韓世忠、梁紅玉，卻沒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柳彥龍的確一度受她影響奮發向上，卻不能持之以恆。家破人亡後，他就走入歧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
他在劇中幾次冷冷的殺戮，都令人不寒而慄。一般常見的反派，殺了人，不是陰險地歪著嘴角奸笑，就是得意洋洋地仰天長笑，若對象是待自己不薄或無辜的人，也有可能丟下兇器，心虛不安地顫抖。柳彥龍卻是另一種樣子：他不帶感情，眼神陰狠，下手毒辣，甚或像頭野獸般人性全無，發狂似地嘶吼……做壞事於他不是一種享受，他不會從中得到快感，但他也不會恐懼，不會受良心苛責，只是若無其事地促成一切發生。
就連最後果報來臨，他的死法都令人印象深刻。
當時他以一敵二，與伏擊在半路、企圖奪回玉璽的阿楓與江騰交手，不慎被身後樹上的尖刺貫穿頸子。他不像某些「傷在人身不知痛，輪到自己才懂驚」的人，見自己傷重瀕死，便驚慌失措、乞求救援，反而像隻驕傲的孔雀，一手拔下尖刺，遙指阿楓二人，一手向前平伸，彷彿還想威脅阿楓把奪去的玉璽交還。這樣的自信與冷靜，傲慢與麻木，真不知究竟從何而來？
當他看見理應裝著玉璽的盒子是空的，想必立刻就知道自己被騙了。但即使是此時此刻，他依舊不肯示弱，臉上沒有半點悔意，反而照樣帶著半輕蔑半挑釁的眼神，舉起尖刺，一次又一次地往自己身上捅，好似在說：
「就算我柳彥龍會死，也是死在自己手裡，不是你凌岸楓造成的！」
這一整段都沒有半句台詞，只在倒地前，柳彥龍才發出一聲不知是宣洩怒氣還是心有不甘的嚎叫。但它卻比任何一幕有台詞的場景更令人心悸，更能深刻地烙印在腦海，揮之不去。
柳彥龍可說是壞得既奇特又矛盾的人，他愛慕虛榮、貪生怕死，卻總在無謂的地方高傲，必要的時候甘願屈膝受辱。可他爭了一輩子功名利祿，最後也只落到一場空。主題曲開頭那句「為何在當天爭呀爭，最後反愛變恨」，想來正是他的最佳寫照吧。
對柳彥龍來說，最重要的始終是物質而非精神上的東西；他永遠無法拋開功名利祿和身家性命，毅然決然地追求一份愛、一份感情。這點正和漢奸楊憑虎如出一轍。如果不是他當年無法義無反顧地和未婚妻私奔，也不會失去一生至愛，飲恨終生。
因此，柳彥龍既令人痛恨，又令人同情。同情他不是因為他可憐，而是他到死都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愛。失去幸福、人格、尊嚴，甚至最愛的非烟，都沒讓他醒悟。他只曉得把過錯歸咎他人。這樣活著，豈不悲哀。
話說回來，既然這部戲的英文劇名像在暗示：這是個講柳彥龍如何騙取他人信任，得到地位和財富，又如何走向滅亡的故事，那麼戲中主角究竟是柳彥龍，還是戲份跟重要性顯然更勝一籌的凌岸楓？
若是後者，那麼這劇名是否還有其他特殊含義？只是陳述玉璽丟失的事實嗎？亦或，這其實是個雙主角的故事？就頗耐人尋味了。
張衛健會接下這個反派角色，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多方嘗試突破的考量，以免憑『老友鬼鬼』紅了之後，戲路就此挶限在無厘頭喜劇上（同時期他還演了『巨人』和『拳賭雙至尊』等戲，都不是喜劇）。由於「戲」隔多年，考察困難，不知當年收視率反映出來的是成是敗，不過客觀來講，我覺得這時期的張衛健演技固然較平實自然，演這種風流倜儻型的富家公子，卻還是顯得牽強。
他的舉止太「浮動」，不夠穩；手勢偏多，言行偏急，收尾不夠完整，容易給人毛躁又痞痞的感覺，有時會因此沒能表現出一場戲該有的張力與氣氛。而且他講文謅謅的台詞時，咬字特別重，感覺有些彆扭；開扇搧風、緩步而行的神態，也不夠瀟灑斯文，看起來不像古人，倒像穿著古裝的現代人（特別是生氣時用力甩衣襬的動作，有一次還甩到頭上去，顯得很滑稽），不若無需要求儀態氣質的古裝喜劇，或現代戲來得適合他發揮。
不過，也不能說他就演得不好。至少他把柳彥龍陰冷的眼神詮釋得很到位，好幾幕都看得我頭皮發麻（他的眼神演壞人特別殺！）甚至跟我一起看戲的爸媽，往後好一段時間都把他和柳彥龍畫上等號，看到他的臉就害怕，覺得很陰險、心機很重。想當初我放這部戲給他們看，只是想證明張衛健不只會搞笑，也會演非喜劇的反派，想不到竟會把他們嚇成這樣，真是始料未及。
我個人最欣賞的是敖非烟在柳彥龍面前自盡那一場戲。柳彥龍先是當場呆住，震驚得發不出半點聲音，想去碰非烟又不敢，彷彿深怕如此一來會觸動她的傷口、弄痛她。接著他終於擠出一絲聲音，卻因嗓子太沙啞而語不成句，費了一番工夫才完整說完：「快來人呀！」將摯愛在眼前負傷流血時六神無主的反應，演得精準傳神。
換作其他演員，最常見的套路，就是撲上去大喊愛人的名字，死命搖晃她的身體，驚天動地的哭叫「妳不要死！」無論眼淚、語調、表情，還是動作，都公式化得讓人感覺不到真心，更遑論被帶動情緒，跟著經歷那種快要失去至愛的恐懼。因此，張衛健這種演法令我眼前一亮，感覺特別真實，看得特別感動，就好像他當下真的變成柳彥龍，而不是在「演」柳彥龍一樣。
不過，我真希望柳彥龍是個徹底驕傲、冷酷、武功高強的人。壞到沒有半點人情味，卻在偶爾的不經意間流露一絲溫情。最重要的，是要言行一致，別把時間精力花在表面工夫上，壞就壞得天下皆知，有原則、有骨氣。這樣的反派，有時還比正派角色更有魅力、更引人注意。可惜他無論演好人壞人，都以愛打腫臉充胖子的無賴和痞子居多。就這層意義來講，柳彥龍仍不算在角色上有過大的突破。
另外，憑良心講，柳彥龍的造型實在做得不好。張衛健個子矮，適合剪裁合身的衣服，孫悟空那類俐落的短打造型就很好看，但像劇中這種墊肩和衣袖都寬大的服裝，穿在他身上，就會讓他顯得更短小。加上他額頭不高、臉型較寬，沒有瀏海的頭套也會使他有時顯得油裡油氣。老媽一口咬定是因為他演反派，劇組才故意把他的造型做醜，我則懷疑造型師壓根兒沒好好針對他的個人特色為他設計過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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