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哲學～Lyo的點點滴滴

從弱者那裡搶到錢的人，也有人找他搶錢，這就是弱肉強食的熱帶雨林的食物鏈啊。
　　　                                        ──出自《暗金丑島君》


作為一部深夜劇，《暗金丑島君》毫不留情也毫不隱諱地揭露當前社會扭曲的現狀。

所謂「暗金」（日文寫成「闇金」）顧名思義是「見不得光的金錢」，也就是「高利貸」的意思。改編自同名漫畫的這部日劇，並無意譴責高利貸的無情與涼薄，相反地，它將敘事重點擺在收高利貸的公司身上，透過原創角色千秋──曾做過AV女優，因找不到工作只好進入這一行──的眼睛，毫不偏袒任何一方地，盡可能忠實呈現借貸人與被借貸人的處境和心情。



以往說到高利貸，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暴力討債。也因為這樣的形象，高利貸業者在一般人眼中，純粹是罪惡與流氓的綜合體。但這部戲從高利貸業者的角度出發，描述他們討債生涯中的甘甜苦辣，看後才令人恍然大悟，原來高利貸這行也不好做！

「這些人只是被金錢耍得團團轉而已，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厲害地操縱著金錢，其實只是被金錢操縱著而已！」

高利貸公司之所以能開門做生意，背後靠的是更強大的金主支撐，也要承受金主的高利息壓搾與還錢的壓力，因此，「討債」於他們而言不只是藉高利息謀利，同時也是你死我亡的生存戰爭。稍一不慎，就可能遭到反噬，在這片金錢叢林裡永不復生。



「也許你會覺得高利貸公司就是從善良的普通市民那非法賺取高額利息的刻薄公司，但在我們看來，來借貸的客人更可怕。有些人完全不可理喻，還有人從借錢那刻起就沒打算還錢。」

「別小看客人！要是用錯方法對待他們，客人是很可怕的！」

不只是上頭的金主難搞，對下頭的借貸者也不能掉以輕心。有些人打一開始就心存僥倖，認為高利貸是非法事業，在法律上本來就沒立場要客戶還錢，因此借錢時手伸得爽快，一談到還錢，就開始百般耍賴，振振有辭地大喊「借錢有理！放貸有罪！」因此，若沒有一點識人之明，或者具備更強硬的手段，就會被這些各懷鬼胎的客人給整垮。

戲中描述了幾種借貸者的典型，有的為了追求夢想，離家自立更生，但又受不了沉重的現實壓力而借貸，流連於柏青哥店作為發洩；有的愛慕虛榮，將血拚名牌當作工作上交際的手段，或者飛上枝頭當鳳凰的踏腳石；有的工作和生活上不如意，便在賭場和色情店尋求精神寄托；也有的看準高利貸見不得光的弱點，到處假造身份騙錢……



對這些平時趾高氣揚、瞻前不顧後，一到討債者上門便可憐兮兮哭天搶地討饒的借貸者，起初千秋抱著同情、寬容和體諒的態度，希望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再寬限他們一些時間，或至少，改用溫和溝通，而非強硬無情的手段來逼他們還錢。每當此時，丑島社長便會嗤之以鼻地說：

「若借的是妳的錢，妳還會說這種話嗎？妳難道願意再次下海拍AV替她/他還錢？只要幫了一次，就沒完沒了了喔。」

千秋這種角色，在日劇裡屢見不鮮。往往是她這種「天真的人」，憑著滿腔熱血與理想，最終改變周遭原本世故現實的人。但是這部戲並不走傳統那種理想化的路線，而是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挫敗經驗，讓千秋看見人性的複雜與矛盾，進而修正自己的態度。她漸漸了解，同情心不是拿來濫用的，不只是「有沒有付出同情的本錢」這種問題而已，也因為：同情有時不是在幫助人，而是害人。



為什麼這麼說？綜觀全劇，說穿了，那些跑去借貸的人就像駝鳥或烏龜，只會縮在自己營造出來的假象中，不肯腳踏實地面對現實。遇到挫折就狂找藉口或抱怨，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認為自己大才小用、不被周遭的人理解、被整個社會拋棄，卻從來不肯自我檢討、充實改進。於是看什麼都不順眼，對什麼事都感到不滿，自然而然就活得壓抑痛苦又空虛寂寞，一旦種種外來誘惑出現，便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在這種情況下，一時的同情非但不能幫他們解決問題，反而會養成他們投機取巧的心態，認為就算自己不努力、繼續虛混下去，也會有人出面幫忙解決，最後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やべきょうすけ一甩《漂丿男子漢》中無用黑道的形象，在戲中演一個兇狠的討債員工）

每個人多少都有脆弱無助的一面，都希望得到肯定、喜愛和掌聲。但先天和後天上的不平等無可避免，人生下來能力上就有強弱之分，背景上就有貧富之別，有些人一站出來彷彿就高人一等，在盲目逐利的社會裡，弱者和失敗者很容易就被犧牲。作為這些站在社會底層不被重視的人，不紙醉金迷自我麻醉，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我欣賞這部戲的其中一點，就是在面對這種人生難解的命題時，它捨棄一般傷春悲秋的感嘆調，而用一種冷靜的態度來對待──取締高利貸或批評不知汲取教訓的借貸者，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最重要的，其實是認清現實，甘願平凡，好好把握手邊的每個幸福，如此一來，自然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價值。人生要過得快樂不簡單，但也不如我們想像中那麼難。



這部戲幾乎沒有所謂的奇蹟可言，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做所為負責。正因為這份現實感，這份「因為自己自尊受創，便去找比自己低等的人尋求優越感」，或者「被比自己強的人恐嚇霸凌，便去找比自己弱小的人出氣」，有時至死不知悔悟，為了一點小事就與老友反目成仇，在在令我觸目驚心，說不出的鬱悶與焦躁。

但，就在我被人性的黑暗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偶爾又會有一絲曙光乍現，人性的良善掙扎著擠出頭來，在最意料不到的時刻，為這部黑暗劇注入一股暖流。

或許懸崖勒馬良心發現，本身就是一種奇蹟吧。



我很喜歡劇中的一句話：「人生不知道何處會有陷阱，但只要有人願意稍微伸出援手，或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境遇。」從以前我就認為，人心難測，有時會因為自己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一句無心的話，便狠狠傷到別人，使那人對自己恨之入骨，展開報復；有時也會因為同樣無意識下的言語行動，讓人感激自己一輩子。所以說，人有時好像很複雜，有時又好像很單純，只要有人願意給予一點點關懷，或一點點同理心，就能讓他們甘願捨命以報。

這也讓我體認到，任何一件再小的事，都不能等閒視之，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一句話、一個行動會帶來怎樣的影響，無論負面，亦或正面。


（劇中最有療癒效果的女性～在色情店工作還債的小萌）

這短短九集、每集約半小時左右的日劇，由於題材沉重，收視平平不說，在日劇迷間的討論也很少，看完後上網一查，沒幾篇心得可看的。雖然我自己也很難說喜歡還是不喜歡這部戲，但它在設定上幾個推陳出新的地方，還是令我相當欣賞。

比如千秋，這個角色乍看之下，像是傳統面譜裡的濫好人，但編劇的背景設定給了她最有力合理的動機──人生路上，她也曾迷失過，走岔過，能夠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全歸功於身邊許多人不離不棄的幫助與鼓勵，因此，她同樣希望能給那些迷失的借貸者多一次機會。




她和丑島之間，與其說誰影響了誰，不如說他們都在給對方觀念衝擊，但這種改變是潛移默化的，不輕易看出軌跡，這種不灑狗血的關係相當合我脾胃。而他們兩人若有似無的在意著彼此，那種說不上情愫的曖昧互動，也時刻抓緊我的心。

片瀨那奈先前就在日劇和電影上看到過，不算生面孔了，不過對她的印象一直有點模糊，可能是美麗的外表限制了她，無法讓人專注在她的演技上。直到看了這部戲，我才第一次有認識她的感受。她把千秋的喜怒哀樂演得絲絲入扣，尤其令我驚豔的是恐懼或憤怒的表情，她演來竟然絲毫不顧形象，因此更顯得逼真。



「妳總是開口閉口就把「責任」掛在嘴邊，所謂「責任」是負得起責任的人才有資格說的。」

至於丑島，他年紀輕輕卻已飽嘗世故，總是一副冷酷戲謔的臉孔，看不出內心真正的想法，但他每次開口，說出來的話都有幾分道理。這個人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就算面對正常人都想開口譴責的情境，他也不會隨便對人說教，這點在計程車司機撞人的事件最為明顯。可以說他是自掃門前雪，但換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抱著「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的霸氣與認知呢？ 



山田孝之自從可以自己選擇劇本和角色後，就不斷尋求自我突破，一個角色成功了，就再找另一種角色演，不願重覆自己。雖然並不是每次嘗試都能成功，這份冒險犯難的精神仍十分讓我敬佩。這次他演出漫畫中粗獷的高利貸社長一角，本來是八竿子勾不著邊的形象，想不到就和《漂丿男子漢》的芹澤多摩雄一樣，無論造型還是演技都相當具有說服力，雖說一些兇狠的場面好像表現得略嫌「溫柔」了點，但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很能給人想像空間，將丑島社長不按牌理出牌又喜怒難測的個性表現得十分精彩。




總之，我沒看過原作漫畫，聽說黑暗尺度比起日劇是更勝一籌，但日劇版給我的感覺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既有令人莞爾的黑色幽默，也有豐富的人生面相值得一觀。重點是裡面無論AV女優還是一個小配角都有發揮的餘地（而且編劇頗有為色情女郎平反的味道，比如這句很帥的台詞：「不要小看色情店的工作，沒有任何一分錢是能輕鬆賺到手的！」），個個描寫得有血有肉，無論角色塑造還是演員的表演張力，都有相當不錯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