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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推薦表妹看電影『畫皮』,我叫她一定要看導演剪輯版,因為戲院版把很多有趣的畫面都剪掉了,表妹問我片長差多少,我憑網路上查來的印象回答:「十幾分鐘吧。」她不當一回事地說:「這麼短,有差嗎?」

十幾分鐘,對看慣兩三小時片長的觀眾來說,想必就跟路上掉的十元零錢一樣,渺小得不值一提吧。要在兩三小時內把一個故事說完、說好已不容易,何況十幾分鐘?這樣短的片長,能清楚交代劇情、介紹角色、讓觀眾看懂,最後拍案叫絕嗎?

抱持這種懷疑的,也包括多年前的我。

直到幾年前參加影藝學苑舉辦的「西門町拍片取經記」,我才了解,短片就像短篇小說,正因篇幅有限,無法完整刻劃人物和故事,因此它選擇專注在一個焦點上,像流星般瞬間震撼觀者的心靈。它可能很kuso,可能完全不合邏輯,可能根本超乎現實,但它就是會讓人過目難忘。

那次的成果發表會上,每組交出的十分鐘作品,都充滿令人驚豔的創意,把愛情、友情、親情、魔幻寫實等風格,玩得淋漓盡致,質感不輸專業的影像工作者。觀影時我很感動,原來短片也可以有這麼豐富多變的內容,也逐漸對短片產生了興趣與信心。


這次會報名第一屆『噶瑪蘭國際短片節』的特派員,就是出自這份興趣與信心。獲選為特派員的福利不薄:除了一張可以在兩個放映場地──宜蘭演藝廳(從宜蘭火車站徒步十~十五分鐘可達)及羅東高中(從羅東火車站徒步約二十分鐘可達)看片看到爽的通行證,還有一個4G的隨身碟當作禮物,實在揪感心。

只是因為宜蘭、羅東都離台北有段距離,不塞車也要一個多小時才到得了(得先搭捷運到市政府轉首都客運),平時也要上班,只能趁假日衝去玩個一天半,行程緊湊,在放映場次有限的情況下,想看的片不一定能看,我索性不在事前研究影展冊子,省得越看越揪心,能看多少算多少。

影展開幕第二天,我一口氣跑了兩場,前天又跑一場。本來傻傻的以為一場就十幾分鐘,不明就理地抱怨每場放映時間相隔兩小時實在太不近人情,行程不好安排,想不到原來是一個專題的幾部短片一起放映,最少也要一個多小時才看得完。都怪自己平時在各影展的短片單元涉獵太少,才會連電影怎麼放映的都搞不清楚。

到達時,正逢三點的《尪仔畫:世界偶動畫選粹》開播,由於是偶動畫,不少家長攜著自家小朋友買票入場(單場五十,五場套票199,算合理價)。我對人偶頗有興趣,小時候就喜歡看布袋戲或皮影戲,加上朋友在玩「Stop Motion」,好奇心驅使下,便也順勢入場一探究竟。


然而,這些父母和我都錯了。它們並不是什麼洋溢童趣、青春可愛的作品,相反,六部短片中,除了『攝影師的復仇』帶有成人繪本的趣味外,都是色調晦暗、氣氛陰沉詭異,幾乎沒有對白或旁白的故事,十分考驗觀眾的耐心和(保持清醒的)毅力。

我自己就在強力冷氣放送下,忍不住嗑睡蟲侵襲,睡了將近十五分鐘,後來離場時,隔壁的觀眾也睡得正香,由此可知,它們的「藝術片特質」有多強。

我不是很喜歡動不動就將富含哲學思考、憑氣氛取勝的作品歸類為「藝術片」或「文學小說」,對它們敬而遠之,但我也不喜歡將繁複的技巧凌駕於故事之上,脫離現實與群眾,孤芳自賞晦澀難懂的作品。因此觀影時,內心不時掀起陣陣憤慨,為什麼我要浪費時間在這種不知所云的片子上,既無法單純享受一部電影,又要承受「看不懂是不是我程度太差」的焦慮與困惑?

我很想問主辦單位,辦這活動的用意是什麼,目標群眾是誰?如果是為了讓更多觀眾欣賞在國際上得獎的短片,是否需要更多說明性的文字輔助,比如在每段影片播映的空檔加入賞析或討論,或至少在影展冊子加入「選片指南」之類的建議?(這次選片指南是以講座的形式舉辦,不見得每個人都有空參加)

畢竟,這些短片並不適合每個人觀看。以「偶動畫選粹」為例,比起一般大眾,它更適合藝術科系的學生。因為比起電影的表現手法,一般觀眾看電影純粹是為了「娛樂」,劇情越淺顯易懂越好,太過沉重抽象的主題,只會對他們造成困擾。

反觀藝術科系的學生,因為具備相關背景知識,能夠超越劇情,看出影片本身的藝術價值,從而得到符合期待的感動與收穫。像是『夜天使』,沒接觸過幕後製作的人,應該很難體會它「革命性地結合偶動畫與針幕動畫兩種技術」的可貴吧。

因此,個人淺見,若能將影片按照內容的普及性事先做好分類,一開始就在影展冊子上註明清楚,力求吸引「對的觀眾」入場,並將較大眾化的片子安排在週末播放,把偏藝術的作品留到平日,應能避免不少因為期望落空而產生的失望、卻步,甚至驚恐等負面感受,為下一屆的影展鋪路。

畢竟一部電影能否在票房上告捷,除了本身品質要好,宣傳方向也要正確,才能迅速累積好口碑。吸引功夫迷進戲院看浪漫愛情片,就和吸引喜劇愛好者看悲劇一樣不明智。影片再好,也有可能招來噓聲。

也就是說,與其把影片介紹寫得引人入勝,或者預告剪得精彩萬分,給觀眾不實的期待,為了單場人氣而輸了口碑,倒不如據實以告,將目標群眾設定清楚,才能得到皆大歡喜的結果。


 

不只「偶動畫選粹」,我看的另一專題「童樂園焦點導演:山村浩二的狂想曲」也有目標觀眾不清的問題。明明是成人都不見得看得懂的動畫,卻因為「童樂園」三個字而吸引不少兒童進場,因此連導演本人在上台致詞時都不禁苦笑說「不知道給小孩子看到好嗎?」(深有同感的我,認為播映過程中沒聽到半點哭聲是一種奇蹟,想當年宮崎駿的『魔法公主』上映時,戲院裡是多麼的哀鴻遍野啊)

雖說如此,倒也不代表成人看了會感到沉悶的片,就一定不適合小孩。我個人認為,只要內容不血腥、扭曲、暴力,會給小孩不好的影響或恐怖的回憶,很多影片他們說不定比大人更能看出味道來。之所以有這種想法,一來是被二十幾年前,甚至更早的作品『魔手』和『夜天使』懷舊的畫面和角色造型,激發不少童年的回憶和感受;二來看山村導演的『孩子的形而上學』時,我還在苦思每個鏡頭有什麼樣的涵意,一旁的小朋友早就被拉上嘴巴拉鍊有口難言,或者腦袋裡伸出兩隻手打自己臉頰的怪異場景逗得格格亂笑了。

孩子的心是單純的,不會太計較劇情或角色的完整性,一點小事就能帶給他們滿足。之前看過一句話,很讓我感慨:小時候幸福很簡單,長大後簡單很幸福。是啊,如果能用孩子般單純的眼光來看世界,世界或許處處充滿著美好與趣味吧。

雖然我頗遺憾這次的短片沒能像『西門町取經記』的成果展那樣打動我,但其中也不乏令人驚喜的佳作。比如山村浩二導演改編自法國繪本的『老鱷魚』,描述依照生存本能而活的老鱷魚,為了口腹之欲吃掉子孫,連對自己一片赤誠的章魚朋友(情人)也忍不住吃了,但滿足物質欲望後,精神世界又破了一個大洞,感到了無生趣,甚至一度打算餓死自己。但是最後,他還是「很本色」地在一個荒謬的情境裡活下去了。真是從頭到尾都出乎意料,既能窺見動物生態,又幽默殘酷的黑色寓言啊。

(我也不禁反思自己,在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夠憑理智和意志,堅持去做「正確的事」,而不是放任欲望縱容自己,以致後悔莫及呢?)


這次看的三部專題中,我最有好感的是『國際競賽短片B』,每部都有些可觀之處:

『微蕉少年痣』雖然拍攝上尚不成熟,鏡頭轉換有時顯得混亂,但本是歡喜冤家的男女同學在吵吵鬧鬧中逐漸喜歡上彼此,許多甜蜜又充滿青春氣息的清新橋段,仍令我不禁會心一笑,頗有近期超夯的國片『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影子。

『穿越原野』的故事比較抽象,結尾頗為耐人尋味:原本在原野中跑步的男孩,最後轉而看別人在透明水球(?)裡跑,看那人不斷試著前進,跌倒,站起,重覆這彷彿漫無止境的枯躁過程卻樂此不疲,彷彿暗喻人生的徒勞無功與盲目堅持──不問意義,只是抱著不肯放棄的心持續下去。

『愛神的飛鏢』宛如「現代邱比特生成過程」的故事,在無厘頭的幽默中洋溢溫情,是看上去十分舒服的小品。愛情固然是由愛神之箭射出來的,沒有緣份卻也走不長久,這樣的想法突破傳統巢臼,挺有創意。

『天文學家的兒子』雖然篇幅短,也沒有台詞,但看到最後會油然生起一股感動。起先聽片名,先入為主地認為天文學家一定有段悲傷的過去,比如因事故而失去兒子,想穿越時空挽回之類,看到後來才明白,他手中的相片,代表的是兒子對父親的思念,而不是父親對兒子。機器泰迪熊為了幫助主人達成心願而奮不顧身的身影,也讓我心頭一熱。


排隊等候給山村導演簽名的人潮。

不過,總的來說,我最喜歡的還是『情遇小畫家』,它只比『天文學家的兒子』長三分鐘,總計八分鐘的片長,卻將一個簡單的故事說得無比動人。小女孩生長在爭吵不休的家庭,她的聽力障礙反而能幫助她得到平靜,將助聽器的音量調到最小後,她活在一個單憑視覺來認識的世界中。某天她無意間發現好幾個地方都有相同的塗鴉,它奇特的形狀引起她的好奇心,便將它畫在每個可能的角落,想不到卻引起大人們的一片驚恐……

故事最後在恍然大悟的小女孩,與告知真相的小男孩純真的笑聲中結束,非常非常可愛的結局。短短一個小故事,完整訴說了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所必然遭遇到的兩性關係與困惑、摸索,題材特別,表現手法毫不拖泥帶水,順著看下來不禁會心一笑,看完心裡暖洋洋的,真是一部非常令人驚豔的小品。如果這次的每部短片,都像這部那麼簡單直白、樸實自然,那就好了。

總之,這次的短片節雖然只看到三部專題,還有很多想看的無緣一見,比如『翻滾吧!林育賢』、『跨越東西的靈魂偶師川本喜八郎』、『環境紀錄片大師柯金源專題』、『童樂園短片精選』等,不能說毫無遺憾,但就算是在戲院內看得一頭霧水,還是對下一部專題充滿期待,想盡可能抽時間多看一些。很感謝宜蘭政府願意花時間人力來辦這樣的活動,順道也讓我找到藉口去觀光了幾天,由衷期待明年的第二屆短片節能夠更加盡善盡美,朝更加精緻化、普及化之路邁進!


影片播畢後,在場外為大家簽名拍照的山村導演。本人親和度一級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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