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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
『青之炎』是很久以前的片了,2003年上映,在金馬影展播出時曾造成轟動,購票系統一度癱瘓。雖然這和主演者是當紅偶像有關,但若因此將它視為一部純賣臉的電影,那就大錯特錯了。
主題是少年犯罪。動機並非人際關係疏離,想藉由犯罪引起他人注意,或者背負父母過高期望,不堪壓力,試圖以犯罪來發洩。十七歲的高中生秀一,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對母親及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的愛。為了保護她們不受傷害,他一次又一次地錯下去,終於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只能以最決絕的方式,為這場悲劇畫下句點。
秀一不是天生的犯罪者,他雖然能運用聰明的頭腦,冷靜地計劃並執行殺人,卻沒精細到將一切掩飾得天衣無縫。最大的失誤是,他隱藏不住自己對前繼父──曾對母親與年幼的自己施暴,多年後又擾亂他們平靜生活的不速之客──的明顯恨意。
電影改編自貴志祐介的同名小說。《青之炎》這個書名,像是在宣告專屬於青少年揮灑青春、不顧後果的衝勁。電影中簡短提到,當帶電粒子快速通過透明物質,會產生青白色的輻射光,不只自然界,人體也存在這種輻射物,能夠灼傷別人,正如秀一心中那把憤怒之火。若再年長個幾歲,或許這道火燄便會逐漸熄滅,但正因秀一保護家人的意念太過強烈,又正值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傾向憤世嫉俗、胡思亂想的十七歲,才會做出這種不明智的選擇吧。
別責備他莽撞,別嘲笑他青澀,畢竟,他只有十七歲。
秀一一廂情願地為家人付出,不惜自我犧牲,卻沒想到這只會讓他們更心痛;秀一的家人和同學為了袒護秀一,沒對警察說出真相,結果只是把秀一推往更黑暗的深淵。出發點同樣是愛,結果卻如此殘酷,特別是秀一後來發現,很多事情只是誤會,他所做的一切追根究柢只是白費,沒有什麼比這更諷刺、更悲哀的了。
諸如此類的矛盾,讓人看見人情的溫暖,卻也帶來濃得化不開的哀愁。被秀一滅口的同學石岡,嘴裡說著討厭秀一自以為聰明,把別人都當成笨蛋,卻又打從心底信服秀一,舉凡秀一所給的點子,幾乎照單全收,甚至「自掘墳墓還感激秀一給自己這機會」。看到他死前不敢置信地問秀一:「為什麼?」我心想這傢伙其實很單純吧,否則怎會毫不懷疑被自己勒索的對象,會回過頭來反咬自己一口?
石岡曾對秀一說:「我要你也跟我一樣,張大嘴,痛苦地呼吸。」這種近乎窒息的氛圍,事實上貫穿了整部片。最常看到的鏡頭之一,就是秀一獨自蜷縮在房裡的空魚缸內,彷彿魚脫離了水,靜默地等待死亡。沿著缸壁向上爬伸的手,既像在探索,也像在呼救。日光燈青白色的光線照射下,秀一的臉有一種慘淡的味道,雖然眼神中沒有痛苦,卻散發出一股無以名狀的孤獨。
所以我特別喜歡秀一和同學紀子透過魚缸互望那場戲。就在秀一陷入絕望與孤獨中時,紀子回應了他伸出的手。雖然沒有言語,看到的只是秀一泫然欲泣的臉,與紀子溫柔的微笑,但在那一刻,青白色的光彷彿也跟著溫柔起來,讓人心頭一暖,同時也不由得心酸。
我想,在秀一追悔莫及之時,最渴望的,應該是一個能包容體諒他的人吧。紀子就是這樣的存在。雖然他們之間的感情在電影中處理得很淡,卻洋溢著一種溫暖的理解。就像秀一送紀子去車站時終於對她坦白:「我殺了人。」紀子聽了只是說:「這樣啊。」然後默默走過去,將頭靠在秀一的肩膀上,兩人就這樣短暫地擁抱。雖是簡單的場景,卻很動人心弦。
兩人在堤防邊走著的場景,拍得很有美感。
兩人在堤防邊走著的場景,拍得很有美感。
導演蜷川幸雄是世界級的舞台劇大師,執導電影卻是相隔多年,從本片看來,他的功力猶存,將走向崩壞的纖細與青澀處理得很美。無論是秀一騎著越野腳踏車從海邊呼嘯而過,一個人坐在堤防邊看著灰藍色的海,還是牽著越野車與母親無言地走在清晨的陽光下,在輕柔的配樂襯托下,都顯得壓抑沉靜,流洩出一股淡淡的憂鬱。情感雖然處理得很含蓄,那股潛藏醞釀的能量,卻透過畫面中的情景不時迸發,深深震撼觀者的心靈。
太多回想起來令人惆悵傷感的場景,以致不堪回想。像是秀一在美術教室和紀子談起47歲的自己,儘管他知道那情景永遠也無法實現;像是秀一最後與母親妹妹吃早餐,像往常般輕鬆談笑,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鏡頭一轉,原來雙方都只是強顏歡笑;像是辦案的刑警挪用買電玩給兒子的錢買了越野腳踏車,秀一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我想更了解你。」儘管內心被深深感動,秀一仍不得不背叛這份厚意與信任……
呼應開頭秀一上學前,一一關掉房裡的日光燈,拉起鐵門,騎著越野車衝進陽光,片尾同樣的舉動,感覺更像一場告別儀式,最大的差別只在秀一沒拉上鐵門,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永遠不會回到這房間來了。
當年我其實並不喜歡二宮和也,老是嫌他長得很怪,直到看了這部片才徹底改觀。所謂演技散發出的魅力應該就是如此吧。我不覺得二宮一舉手一投足都自然流暢到無懈可擊,但他的演技就是有種打動人的力量。看他出現在螢幕上,就是有種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我近乎自虐地反覆回味這部片,許多場景看了儘管心痛,卻又不能忍住不去重看。
原作者貴志祐介評二宮說:「看到他的演技,會讓我想到『天才雷普利』中的麥特戴蒙,二宮在不知覺間便達到了世界級的水準。」椎名桔平說:「他散發出的蓬勃活力,讓我想起『盜日者』中的澤田研二。」豐川悅司則說:「我拿『伊甸園之東』中詹姆斯迪恩所飾演的角色來作比較,二宮的表現真的非常精彩。」就連有拿煙灰缸丟演員之紀錄的蜷川幸雄導演,談起二宮的演出都讚不絕口,甚至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被石岡威脅時,一邊注意著監視器,一邊以漠然兼挑釁的表情回應石岡的秀一,真的好有魅力!
秀一和刑警對戲的場景,場場精彩。
導演想給觀眾更多想像空間,因此最後一場戲幾乎全是遠景。
被石岡威脅時,一邊注意著監視器,一邊以漠然兼挑釁的表情回應石岡的秀一,真的好有魅力!
秀一和刑警對戲的場景,場場精彩。
導演想給觀眾更多想像空間,因此最後一場戲幾乎全是遠景。
他們的稱讚並非言過其實,二宮在片中的演出確實讓人印象深刻。正如導演所形容的,他天生就有種冷冷的氣質,外表聰明,和人保持著適當距離。他的眼神可以遊走於灰暗與天真之間。當他沉下眼注視對方,周圍的空氣好似也隨之凝結。但他不只眼神有戲,聲音也有戲,在石岡威脅秀一說:「你可別想逃。」秀一回答:「逃?能逃到那裡去?我無處可逃不是嗎?」那一段無論眼神還是聲音,都透露一種絕望黑暗的氣息,似也預示往後的悲劇結局。
肢體語言也是我欣賞的。雖然與前繼父起衝突,以及耳聞母親與前繼父發生性關係時的反應都稍嫌誇張,但我很喜歡紀子在秀一房裡談死去的狗,說:「我不想只是簡單描述牠是那一種狗,是什麼顏色和大小,像摘要一樣。今早看著牠冰冷的身體時,我這麼想。」這時只見在旁默默聽著的秀一,表情逐漸凝重,身體也跟著不安地不時扭動,像是回憶起臨死前的石岡,先前累積的罪惡感,終於被這股焦慮所引爆,他的狼狽無所遁逃。
和前繼父不同的是,秀一對石岡是有友誼存在的,無論是事發隔天照常去上學,在教職員室裡與老師爭論,看見同學愕然的反應便扭頭離去,還是對紀子大發脾氣,我想都是因為他試圖說服自己,這麼做是正確的,是不得不為的,心中另一個聲音卻又責備著他。當紀子說:「我認為這世上沒有死不足惜的人,但遺憾的是,還是有人覺得只能用殺人來解決問題。」木然聽著這段話的秀一,眼中逐漸泛起淚光,但他別過頭去,抬起眼輕輕抽了抽鼻子,沒讓淚水流下來。或許這反應就足以說明一切。
然而,秀一的結局固然令人神傷,但一心相信自己是為親人而死的秀一,還是幸福的吧。被留下來的母親和妹妹,以及一時心軟而放秀一一馬的刑警,才是最可憐的。背負著親人為自己犯罪自戕的十字架,該以何種面目繼續活下去?活在自責與悔恨中的刑警,該如何面對下一個犯人?這些,都不是秀一所能得知,或者關心的範疇了。
死者為大。
憑此片得到最佳新人獎,也被導演盛讚不已的松浦亞彌,與被喻為天才女優的鈴木杏,說實在的表現都沒引起我太大共鳴,尤其後者,總覺得她的演技太戲劇化,放在舞台劇或許可以,在大螢幕上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相較之下,飾演母親的秋吉久美子和飾演刑警的中村梅雀,儘管戲份不多,但都拿出老牌演員的實力,將深愛兒女卻對現實無能為力的母親,與和藹精細的刑警,演繹得絲絲入扣。
這是一部很美、後座力很強的電影。儘管相隔多年,重看時,那份無奈與哀愁,仍清晰精準地直擊心房,讓我有種想哭的衝動,卻又悶悶地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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