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哲學～Lyo的點點滴滴

昨晚又拉著媽一起看『白色巨塔』，把後面三集全看完了。因為第二部財前使壞的場面增加，我本以為媽搞不好到結局也不會喜歡他（身邊的人大多是財前派，姐不是財前派但也覺得結局很感傷，還說後兩集的財前把頭髮放下來很帥。但媽很有可能是例外，因為她的道德意識比一般人高）想不到媽不但很認同他的理念，還哭得淅瀝嘩啦的，到片子播完都還在抽噎，令我很驚訝。

媽說，她覺得財前或多或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財前說得沒錯，或許他只是不像里見那麼善於跟病患溝通，但他一直認真開刀、認真往上爬（除了佐佐木開刀時，因為東教授總會診而趕著進行）她還說，財前應該是把東教授當成自己的父親看待，才會託他動手術。對此我是不清楚啦！不過東教授和財前的關係真的很微妙，我對東教授的心理轉折尤其感興趣。

經過教授選舉，東教授和財前已經形同陌路，但他起初仍不肯聽佐枝子和關口律師的話，幫他們找能鑑定的醫生，這點或許可以這麼解釋：怕外人說閒話，認為他這個前任教授故意找接班人的渣；或者內心深處不願承認，財前之所以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他教導無方。然而，當他知道財前為佐佐木開刀的內幕後，因為自尊受損，終於改變了心意。他只是沒料到自己推薦的人選會因為財前阻撓而退出，想幫忙也無能為力。於是，為了讓自己有台階下，只好特地去找財前「曉以大義」，要財前自己認錯。

結果，財前完全看透了東教授內心真正的想法，而且毫不留情地加以拒絕。到了這當口，東教授願意親自出庭作證，簡直就像人生的最後賭注：和教授選舉一樣，用自己手上僅有的最後一票當作人情的軟化攻勢；用表面上感動人心的台詞，巧妙地設法反敗為勝。

看到那時為止，我都是這麼想的。

然而，東教授面對佐枝子時，卻出乎我意料之外地，用平靜的表情說他已經不恨財前了；現在的他只想以醫生的立場面對財前。究竟這心態的轉變是在何時開始的呢？我不禁有點錯愕。

是在法庭見到船尾竟然轉而站在財前那方，覺悟到近畿勞災醫院的職位不保，反而能以清明的心境來看這整個事件？亦或是去演講廳找財前那次，從對話中查覺財前的心比想像中更扭曲、更超出自己所能控制的範圍，而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確該為此負責？無論如何，當財前從事業上的敵人轉回從前的「徒弟」，甚至「病人」身份，當東教授得知財前心底竟對自己投以信賴，自己卻對他的病束手無策時，在醫院外的黑暗中獨自坐著的他，心裡想必充滿悔恨與感傷吧。

想不到這兩人只能在這種情況下重拾師徒情誼，真令人不勝欷歔...

我覺得這個故事特別的地方在於，它不像一些台灣連續劇，壞人就壞到底，再應看不下去的觀眾要求，安排他「死得很難看」。財前的死經過慢慢鋪陳，反而比一些善良老百姓（如佐佐木）的死更令人難過，也塑造出他亦正亦邪的人性特質：雖然在許多地方利欲薰心、冷酷無情，然而他同時也是個孝順、願意為醫學犧牲的人。自始自終，財前對將死的事實總是看得很開，我想那也是為什麼財前顯得那麼有魅力。

我每次看到一些冷血殘酷的事件，總會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當事者陷入同樣悲慘的遭遇，還能置身事外、耀武揚威嗎？比如一個殺人者，如果有一天他反而要被人殺了，能不大聲嚎哭、求饒嗎？然而，財前就像『萬惡城市』那個分屍並吃女人肉的凱文，當自己也被砍斷手腳，並被狗吃掉時，不但沒有恐懼求饒，反而一派平靜，只有一抹微笑殘留到最後；當財前知道自己最後的診斷正確，命不久長時，他也沒歇斯底里地想盡方法延命，反而冷靜地分析事態，婉拒里見提出的建議：到里見的大學治療。他對里見說：「大學醫院的人就只能死在大學醫院」。

此外，財前明白岳父不忍心告訴自己實際的病況，因此他刻意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已經知道病情的事，只是細心地交待後事、安慰岳父和母親，頂多在查覺病情的當下，拚命把拳頭塞住嘴巴裡，不讓別人聽見自己絕望的哭聲；在里見面前忍不住情緒潰堤的時候，也只是強作鎮定地說：「我沒有不安，只是不甘心...」

這樣的人，怎能讓人恨得起來？

題外話，媽也覺得後來財前把頭髮放下來的樣子很帥呢。媽說他這樣可愛多了，之前當教授期間把頭髮抹得油亮亮的，看起來就很壞、怪怪的（笑）。老實說，我跟媽一起看時，暗地裡慶幸日劇版沒安排財前有小孩，如果他像小說版一樣有兩個小孩，還在外面養情婦，一向最恨婚外情的媽想必不會為他掉這麼多眼淚了吧...

總之，雖然日劇在改編上，為了讓大眾更容易看懂、接受，作了不少情節及人物設定的更動，也因此造成某些細節上的不合理（小說的bug則少很多），但整體而言是部誠意之作，和小說版各有優缺點，也各有引人入勝的地方，都呈現出最真實的人性。故事中的人物很少有聖人般的好人或惡魔般的壞人，而是善惡並存的。比如財前又一和財前，起初怎麼看都像單純的利益結合體：又一想藉財前的當選（教授），獲得自己開業一輩子也換不來的「名」；財前則想利用又一的財力及人脈，幫自己鞏固聲望。然而在財前敗訴、病發後，又一對財前不離不棄地照顧；財前則認為自己辜負了岳父的苦心栽培。那幕在病床前將打火機還給又一的場景，深刻地說明了這個事實，令人看了為之鼻酸。

我覺得，不論在這個故事中，或在現實世界裡，都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人是利益相關時由友轉敵（東教授與鵜飼）或由敵轉友（財前和船尾）；有的人是雖然由友轉敵，卻因為內心對彼此仍有很深的感情，最後又恢復了情誼（財前和里見、東教授）。山崎老師的作品，外加編劇井上由美子老師的詮釋，激發出同樣精彩的火花。

山崎老師所揭露的醫界黑暗，與官界、商界掛勾的醜陋，即便套到現實的任一個圈子，都出乎意外地寫實，比如台灣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爆料揭發」案，就把政界人士醜惡的嘴臉真實地展現在人們面前。看到那些政界大老們一個個像浪速大學及財前一樣，忙著為自己的過失擦屁股、搜尋堂皇說詞、找個下位的替死鬼，就令人在嘆息搖頭之餘失笑。人性啊，果真不管過了再多年，都不會改變。

這樣的揭發，套句『白塔』中鵜飼的話說，可能會讓一般人民對醫大（政府）失去信心，從而對其它開業診所（地方政府）更不信任，動不動就告醫生誤診，造成嚴重的後遺症。但在這樣的風浪過後，若能讓人們意識到醫界（政界）並非先前想像的那麼神聖不可侵犯，並讓上位者體認到他們的權威並不是不能被挑戰，而收斂一些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毛病，那麼，此刻的風浪再大，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就當成是切除癌細胞的大手術吧。

話說回來，聽說山崎老師為了寫這本書，不但搜集大量醫學、法律資料、密切訪談專家，甚至還親自到醫大外科旁聽了兩年半，並觀摩過多次手術，因此小說中對手術及法庭戲的描寫之詳細，簡直讓人誤以為山崎老師出身自醫界或法界（日劇在這方面遠遠不及，少了看完後痛快淋漓的感覺）。她的其它小說『女系家族』、『大地之子』等，也都是經過這種嚴密考證的作品，不愧是日本社會寫實派大家（是記者出身帶來的影響嗎？）

不過，看她的小說都在「揭發」，真不知自己看多了會不會覺得喘不過氣，總之到目前為止，看山崎老師的作品都是種享受。除了劇情精彩有深度以外，也因為山崎老師嚴密的考證，讓人可以從中學到不少知識，看完小說都覺得自己似乎變成半個專家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