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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課題,不只是老人,即便在醫療科技發達的現代,全世界每天仍有成千上萬各年齡層的人死去,有些基於病痛,有些基於意外或戰爭,有些則是自殺。不論出自何種原因,死亡對當事人及其身邊的親友都難免帶來衝擊,只是程度不同罷了。

正因具有這種獨特的「普及性」,生活中不乏以死亡為題材的各類影音、文字作品,有描述將死女孩與男孩的動人愛情故事《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有得了絕症卻不輕易放棄生命的勵志型作品《一公升的眼淚》、《生命最後一個月的花嫁》(《木更津貓眼》則帶kuso元素);有最近得奧斯卡大紅、描述納棺師甘苦談的電影《送行者》;有描述死前人間百態的《死亡預告》,也有探討如何走出情人死亡陰影的《在世界中心呼喚愛》(我只看過日劇版,以下皆用日劇版的切入角度來談)。

這類緊扣死亡來發揮的作品,通常會從兩種視角切入,一是將死之人;二是死者的親友。前者描繪將死之人如何將僅剩生命發揮至極致;後者探討失去至愛的親友該如何走出傷痛。既然同樣的東西一寫再寫,要如何脫穎而出,而不流於老套狗血,就看各家作者切入的角度是否新穎、敘述方式是否觸動人心、內容夠不夠細膩寫實勵志了。為了博得觀眾、讀者眼淚,不少作品採起承轉合的方式來鋪陳,故事發展到最後一定會出現一個高潮,然後一切迎刃而解,主角會從這次事件體驗到人生無常、生命真諦,進而獲得活下去的勇氣。

但這本《一片花海的聲音》不同。

如果說上面提到的類型是「大火快炒派」,故事性與戲劇性濃厚;這本書便是「溫火慢燉派」,它沒有明顯的起承轉合,也沒有關鍵事件讓主角重新振作,只是透過主角旅行與生活上的細節,堆砌出一幅人生風景,讓我們看見她在這趟療傷之旅中,是如何因接觸的人事物而慢慢改變---包括心靈上的;讓她開始注意、關懷以往忽視的事物,走出狹窄的自我,才逐漸懂得釋放悲傷。

看多了灑狗血的劇情,我發現這種小品反而更合我口味,很多細節的真實感讓我的心不禁抽痛,有時是溼著眼看完一頁。它的感動是綿密輕柔的,最適合在夜闌人靜時,泡杯熱茶,細細品味。 



【正視它、發洩它】


《一片花海的聲音》故事其實很簡單。一個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伊朗二代移民,繼承了美國獨立自主的思想,與堅守伊朗傳統價值的父母格格不入,兩邊十多年不相往來。這個身為癌症醫生的女主角,在接連經歷喪夫、喪女的打擊後,到許多國家想盡方法要走出傷痛,最後卻在自己的家鄉得到內心平靜。

整部小說是由信件所構成。有些是女主角潔思敏的好友點點、男友亞歷山大、母親寫給她的信,大部份則是潔思敏在旅途中不斷寄給這些親友,甚至死去的丈夫賈斯汀、奶奶瑪瑪尼將,及女兒艾芮雅的信。在章節排列上,佔最大篇幅的是第一章,第三章則只有十幾頁,乍看予人頭重腳輕之感,也因寄信人在轉換上並沒有明顯規則可循,有時令人感到雜亂,但仔細分析起來,還是能看出作者如此安排的用心。比如第一章藉女主角的信帶出各角色,第二章及第三章分別將重點放在點點及亞歷,利用這樣的順序逐漸帶出他們的個性與情感,還有一些背後的事實或設定,讓人屢屢產生恍然大悟或驚喜的感覺,顯見這種寫法有它獨到之處。

幾年前第一次看這本書時,並沒有得到太多驚喜,反而最近重看,發現書中其實涵蓋許多豐富且值得玩味的元素。其中之一便是探討現代人對死亡的態度。

我腦中一直浮現艾芮雅的小兒科醫生說的話:「我們的文化不承認死亡。我們不辦喪禮,而是辦追思禮拜;我們不說『死了』,而是說『過去了』。不到半世紀前,大家還認為死亡是人生中不可避免且自然的一部份,但現在,它卻常被歸為不小心或運氣不好。」她告訴我,現在的父母和孩子談起性和生產,比談死亡更自在;他們讓孩子相信聖誕老人和惡靈的存在,卻避諱直接討論死亡。

這段話讓我想起《送行者》中,一般人對納棺師的排斥態度。我想正是因為人們還無法坦然接受死亡,避之唯恐不及,才會把與之相關的事物和「不祥」劃上等號。

作者很明顯地反對這樣的態度,認為是不健康的。當人們將死亡視為應低調隱晦處理的議題時,死者家屬的悲傷反而找不到一個宣洩出口。每個人都會告訴那些喪親者「請節哀」、「請快點振作」,於是為了回應這些期待,不讓周圍的人擔心,喪親者只好盡快回歸正常生活,其結果卻是造成心靈創口的擴大。

看《在世界中心呼喚愛》時,想必不少人為男主角苦守十七年的愛情感動落淚,男主角為了不讓親友擔心,將悲憤轉為力量,在愛人死去後拚命讀書當上醫生,不管面對病患還是身邊的人,都笑容以對,任何不熟悉這段過往的人都會以為他過得「很正常」,實際上他卻是懷著傷痛度日。看的時候我忍不住想,若男主角能夠找到宣洩悲傷的管道,而不是裝作若無其事,是不是不需要花十七年,便能從這份悲傷中解脫?

伊朗是個事事控管的國家,(中略)但是他們卻以大鳴大放的方式來表達情緒,沒有任何秩序可言,也不必跟任何人說抱歉。在這裡,激情不受鎮壓,需要哭多久,我們就哭多久。

諷刺的是,在這方面,向來給人傳統保守印象的伊朗,顯然做得比較成功。他們的觀念是「把悲傷悶在心裡,對心靈是有害的」,因此,他們有一整個稱為「穆哈蘭」的月份及「阿舒拉節」可以盡情悲傷;有「慶祝悲傷」的盛大受難劇「塔茲耶」;有大規模周年忌日儀式與專業「領哭人」帶領眾人撕衣扯褲、搥胸頓足地哭,悲傷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份,每個人都是「在悲傷中長大的」。

原先潔思敏認為「這簡直就是一齣荒謬劇,一場悲傷馬拉松」,從未見過艾芮雅的人們,竟哭得悲痛欲絕,這簡直匪夷所思。在她這個「美國人」眼中,這種表達悲傷的方式實在誇張得可笑。直到後來她才明白,「誰沒有悲傷的理由呢?原來,來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哭」。

古時候的人認為,每隔一段時間就用水蛭來放血,可以排毒,有益健康。雖然現在已經不流行放血了,但它的精神還是保留在很多表達悲傷的儀式中。

正是這份人生智慧,讓經歷八年戰爭、悲壯革命、經濟局勢不穩,沒有表達自我自由的伊朗人,能夠堅強面對一切。或許他們早已知道,只有坦然面對悲傷,知道悲傷是何模樣,才有辦法試著走出來。死亡也是一樣,若不去正視它、接受它,它將永遠是個模糊難辨的影子,面對一個根本不知面目的對手,怎能知道自己應採取怎樣的態度來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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