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哲學～Lyo的點點滴滴

 

圖片來自網路。

日本近年來越來越頻繁地將漫畫暢銷作品搬上大小螢幕，比如『殺戮城市』、『闇金丑島君』等，但尺度往往比原作來得保守，血漿爆得少，衣服穿得多，故事走向也偏光明，使許多漫迷有搔不到癢處之感。不過，就『Smuggler～搬運你的未來～』螢幕上所呈現的效果來看，或許它會是一部相當「忠實」於原作的改編作品。片中長達十多分鐘的妻夫木聰被刑求的場面，不只部分觀眾看不下去走人，連早餐吃得不多的我都有反胃的感覺，最後受不了，只好閉上眼睛，祈禱這場恐怖的酷刑能盡快結束。

 

以整體色調來說，這部片是極致的灰藍。片中一班角色，都是隨時在世上消失，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邊緣人。他們有的是黑道龍頭或嘍囉，有的是見不得光的殺手，有的是專門清理殺人現場的「清潔公司」，有的是介紹非法工作的仲介業者，每個人都是鋌而走險的江湖人。為了生存，背叛與出賣屢見不鮮，沒有所謂絕對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人們為利益合作，也為利益拆夥。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最能夠信任的人，就是同樣金錢至上、富於心機的人。

 

他們沒有過剩的慈悲心，沒有良知的包袱。千方百計精準完成任務的理由很簡單，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己腳下就是萬丈深淵。每次行動都是一場賭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是一個沒有容赦與輕忽的世界。

 

可以說是老梗，也可以說是一絲救贖。妻夫木聰飾演的沒用男人碇涼介，闖入了這群人的生活，打亂了原本的生活步調。在放棄演員夢後，碇流連電玩店，背上一筆債務，成為非法搬運屍體的「走私者」（Smuggler），任務就是將見不得光的屍體運上深山「處理」掉。先前我看『闇金丑島君』，欠債者被黑道載走，故事便戛然而止，碇的遭遇在我眼中就像交代他們的後續，讓人見識到這些人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一個多麼黑暗殘酷的現實。

 

碇不能算是一個徹底的好人。他可以在流氓威脅利誘下，揍一個陌生的男人獲取金錢，帶著愉快的笑容繼續玩柏青哥，直到警察找上門；他也可以為了保命，協助非法搬運屍體的工作而一聲不吭。但是他還未完全泯滅的人性，以及不時流露的溫柔善良，就像一線小小的暖流，溫暖了他身邊成天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人們。雖然他的行動常被嗤之以鼻，甚至給伙伴帶來致命危機，在這個人吃人的世界，付出廉價的同情心，就注定要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但我想他的伙伴之所以不願捨棄他，不顧一切地拚命救他，除了被他的傻氣天真打動，或許也正象徵著，他們對正常世界的眷戀與嚮往吧。

所以這部電影的基本走向雖然大致在我意料之中，片中大量變態灰暗的人物設定和場面讓我看得很想吐，走出戲院時，我並沒有什麼反感的情緒，心中反倒充滿一股難言的感傷。

片中的人們，過去成謎，不堪回首，連繫他們的，只有行走於鋼索上的此刻。即便心裡明白已經回不了頭，更不可能得到簡單的幸福，捨棄所有感情才能安然存活，對光明的渴求，對現狀的厭倦，仍使他們不由自主地被碇打動。

 

其實片中關於碇的心理並沒有交代得很完整，像他這樣一個平凡怯懦的人，何以會生出那麼大的勇氣，忍住肉體難以想像的痛苦煎熬，堅持把扮演的角色貫徹到底，甚至能掙脫手腳束縛？但若不論這匪夷所思的部分，看到妻夫木聰的眼神從畏縮恐懼，轉變為冷酷銳利，瞬間連我都以為他已在巨大的精神折磨下，發狂扭曲，成了另一個無情殺手哩！

 

無論情節發展是否合乎邏輯，安排這一幕，不但令人震撼，而且確實極具勵志效果。這時我也才稍能理解為何導演要放那一大段酷刑。少了那段鋪陳，這一刻想必就不會給人徹底釋放的感覺，而豁然開朗吧。

 

「不要迷失在現實的失望中，把巨大的謊言變成真實吧！」

 

永瀨正敏飾演的走私者領頭對碇所說的這句話，在我耳邊迴響，突然驚覺，是啊，就算是謊言，只要堅持到底，誰說沒有成真的一天呢？夢想、人生，不都是這樣嗎？

 

不知在那看過一句話，大意是，就算不開心也要笑，笑著笑著，好像漸漸的，也真的開心起來了。

 

《紅樓夢》有云：「假作真時假亦真」，說的也就是這個道理吧。

 

這部片可說是星光熠熠，無論主配角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實力派，比如小日向文世、寺島進、松雪泰子、滿島光等，連警察都是松田翔太和大杉漣客串的，超奢侈的演員群，看他們共同飆戲實在有夠過癮。在這些人之中，影帝妻夫木聰自不必說，把無用男演得淋漓盡致，松雪泰子也把陰暗世故又古怪的仲介業者演得入木三分，還有形象與『流星花園』的美作大相逕庭的阿部力，在精明幹練中透出一絲誘人的性感與純真的滿島光，以及充滿熟男魅力、瀟灑帥氣的永瀨正敏，不過片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飾演令人聞之喪膽的銀髮殺手──安藤政信。

 

先前在『賽德克巴萊』心得裡，我提過安藤的表現讓我失望，沒把內心燃起復仇之火的男人心境表現出來，這次他的演出，卻讓我徹底驚豔！甫出場時原以為不過是個兇狠厲害的殺手，內心世界卻遠比我想像的更為感性、纖細。外號「背脊骨」的銀亭，雖然殺人手段一流，行動之迅速簡直已超過人類範疇（這設定應是受漫畫較為誇大的風格影響），卻意外地愛好哲學思考，意外地博學多聞。不只殺人不眨眼，也可以眼不眨地將細胞原理倒背如流。

殺戮的精準，與怕死的矛盾，使這角色充滿一種相衝突的魅力。雖然毫不留情，卻又充滿困惑、悲憫與不安。安藤政信不只透過眼神與肢體動作，同時也透過聲調與音色來詮釋這個動人的殺手。他說話時總是很慢，用一種作夢似的低沉語調在輕輕訴說，當然，對一個還無法把中文運用自如，卻要飾演中國籍殺手的演員來說，放慢說話速度本就是明智之舉，但我想安藤政信這樣演，應也包含了自己的理解與塑造，不僅是出於現實的考量而已。

 

對我來說情感最飽滿的一場戲，就是銀亭與搭檔受人挑撥，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那一段。雖在令人不忍卒睹的血腥搏殺中，導演的拍法居然讓人感到一絲美感，透過慢鏡頭來表現安藤政信健美的肌肉律動，同時醞釀出難以言喻的悲壯氣氛。角色設定的出色，兼演員賣力的演出，使觀眾很難把視線從銀亭身上移開，若非妻夫木聰醒悟那刻氣勢驚人，光彩八成會被安藤給搶光了吧。

 

說實在的，我很難概括地說自己究竟喜不喜歡這部片，它也不是能四處推薦給人的大眾娛樂片。但衝著它帶給我的低迴餘韻，與銀亭一角在我心中留下的衝擊，我還是會給它四顆星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