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趁讀者在看我的左手時，我的右手正準備出擊。
──摘自『傑佛瑞‧迪佛的驚奇劇場』
想像你正在看一場魔術秀。因為是魔術，當然會格外注意魔術師的一舉一動。但無論你怎樣睜大眼睛，不肯放過任何細微的小動作；無論你怎樣全神貫注，掃描魔術師以優雅的姿態，不慌不忙完成的所有步驟，最後依然只有張大嘴驚呼「我的天啊」的份，完全無法理解魔術師到底用什麼手法，迷惑了你特意謹慎的眼睛？
這，就是我看『傑佛瑞‧迪佛的驚奇劇場』的感受。
很多作家，為了給讀者帶來新鮮感，也為了製造懸疑、刺激等效果，往往會刻意在結局來個大翻盤：主角最親近的朋友原來是最冷酷的敵人，看似最無辜的天使原來是最毒辣的惡魔……種種「不可能的可能」的極端安排，固然令讀者一時錯愕驚異，看久了，卻也漸漸養成反向思考的習慣，一翻開推理類的小說，第一件事就是往最不可能的方向去猜。結果，驚喜越來越難獲得，發展多少總在意料之內。何況，有些故事本身就安排得不怎麼嚴謹，不是轉得太牽強，就是細節矛盾太多，無法令人真正心服口服。在這種情況下，要讓讀者看得滿足，看得刺激，看得打從心底讚嘆，就難上加難了。
傑佛瑞‧迪佛卻是例外。
「拋開道德和情感，追求令讀者呼天搶地的情節轉折」，是傑佛瑞‧迪佛開篇自述的寫作目標。他直指，長篇小說必須慢慢經營角色個性、情節轉折、整體架構，短篇小說則不然。它必須像一枚子彈，來得出奇不意，令人猝不及防，在讀者的驚疑聲中有力地劃下句點。因此，寫短篇時，他可以盡情揮灑想像力，「把好人寫成壞人，把壞人寫得更壞，……把超壞人寫得像好人」，無所不用其極地製造各種驚奇的效果。但難得的是，傑佛瑞‧迪佛的這種企圖，並不是「為奇而奇，為險而險」，而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因此，所帶來的震撼與衝擊力，是深刻而強烈的，令人不得不佩服他七巧玲瓏的心思。
試讀本附上的六個短篇，除了《十年不晚》思路與我相近，大方向被我猜中以外，我都只摸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就算猜中了部分，以為十拿九穩了，最後也總會被藏匿良好的真相給驚得呆立當場。第一篇《地道女孩》就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以為故事的主軸在於誰能搶先救出受困於地道的女孩，想不到故事的重點從一開始就不在救人，而在自救，理由卻絕對讓人意想不到。於是到了第二篇《重覆追訴》，我心想，既然線索都隱藏在不起眼的小地方，那麼，就鎖定所有可疑的角色好了。盡往最不可能的方向猜，總沒有錯了吧？結果，疑神疑鬼了老半天，各種匪夷所思、灑狗血的情節都被我預想過了，就是沒想到作者寫出來的這一種！於是，又一次痛快的受騙經驗！
有些作家寫高潮戲時，會忘記把內心獨白一併考慮進去，常見前後不一的情形，總會使我的懷疑因子蠢蠢欲動，覺得作者安排某位仁兄當幕後黑手，根本是臨時起意。但傑佛瑞‧迪佛連角色的內心獨白，都能安排得妥妥貼貼，甚至獨白也是誤導讀者的把戲之一。比如，Ａ遇到某事件，產生了某種焦慮心態，從正常人的眼光來看，會認為Ａ遇到這種事，焦慮是正常的，殊不知這種猜測（或說「預期」）與真相相去甚遠，根本是各說各話。但耐人尋味的是，這種結果並不是天外飛來一筆的意外，而是我們看事情的單一角度造成了某些盲點，使我們看不清每件事實，影響了我們的判斷力。因此，親眼所見不一定為真，畢竟，不只魔術師知道該怎麼聲東擊西，欺騙我們的眼睛，固定（有時是僵化）的思考模式和偏見（刻板印象），也會造成我們假性近視！
這又是這本小說的樂趣之一──看傑佛瑞‧迪佛如何在有限的篇幅之內，挖掘生命中，人性裡，那介於極端與正常之間的可能性。他的對白聰明警醒，挖苦與自嘲都能恰到好處，幾乎找不到半句廢話；語言帶有令人會心一笑的，若無其事的，反諷卻不沉重的幽默（例如：「從這個角度來看吧：兇手好像一個月挑一個倒霉鬼下手，對不對？」門羅繼續說：「而他剛剛殺了一個人，所以我們短期內不必緊張。」），某些看似不經意的句子或橋段，或細膩或深刻，則都值得玩味。比如：「她淡淡嗤嗤一笑。卡蘿這個習慣有時令他心煩，有時讓他覺得很性感，取決的關鍵在於他的心情。」「叫你的朋友不要隨便亂聽。還有，他真正該斟酌的是，該不該把聽見的東西隨便告訴別人。」這些，大概都是傑佛瑞‧迪佛把自己對世俗人情的觀察，不著痕跡地搬到了小說裡吧？
之前試讀過的『導彈人』，為了製造驚奇效果所採取的方法是：選擇「非人性」的人為主角。這麼一來，角色的行事縱然殘酷、變態、血腥、令人不寒而慄，整體而言依舊像恐怖的童話，與我們有一層距離。但在傑佛瑞‧迪佛的驚奇劇場裡，角色幾乎沒有什麼大好大壞的區別，有的只是豐富多變的複雜人性。有時自我中心不尊重他人，有時錙銖必較自圓其說（想想《通勤族》那個為了一點小事就報復的殺人魔，與「什麼都是人家對不起我」的主角有多麼相似吧，可說是富趣味的呼應），有時一心想佔別人便宜，想不到被佔便宜的反而是自己（難怪有句話說「吃虧就是佔便宜」）……
這些稱不上邪惡，尚有良知但免不了貪小便宜、好逸惡勞的市井小民，都不是那麼遙不可及。在你我身邊，甚至自己身上，都能看見可代入的影子。於是，書中角色的種種遭遇，就不是一個單純的故事，而像發人深省的寓言了。看《十年不晚》，我會想，自己待人處事是否夠體諒，夠圓融，會不會像男主角一樣，真要回想是誰想報復自己時，卻發現得罪過的人多如牛毛，有嫌疑的人選俯拾皆是？看《撲克牌的啟示》，我會想，不要以為自己最聰明，別人都是笨蛋等著上當，最聰明的往往是隔岸觀火，「惦惦呷三碗公」的。看《通勤族》我會想，人類的報復心，很可能只是奠基於一個再小不過的事件。因此，不時時刻刻警惕自己，將心比心，還真有可能惹禍上身而不自知啊。
看完這短短的六篇小說，我已忍不住開始期待，正式上市的版本裡剩下的幾篇故事，還會怎麼歡暢淋漓地「玩」驚喜，又會如何巧妙地運用讀者的預期心，製造「看不見的盲點」？同時也忍不住好奇，傑佛瑞‧迪佛的腦袋結構到底長得如何，怎麼能想出這麼有警世意味，卻不帶說教氣息，引人發笑又令人深思，千迴百轉屢猜不中，充滿想像力又不脫現實的精彩故事？「享受如雲霄飛車般起伏的情節轉折」，是他給長篇小說下的定義之一，但這在他的短篇小說裡就能充分領教到了嘛！這下子，我開始想壯著膽子去找他口中那些先前的「變態驚悚長篇小說」來過過癮了！
P.S. 感謝皇冠文化提供試讀機會！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喜愛演員專區 (12)
